饶是震云素来镇定,此刻脊背处也悄然攀上许多凉意,他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仲辛之”嘴边勾起一抹笑,轻佻地吹开落下面颊上的乱发,显现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庞。
此人正是乔装过后的谢珩。
震云心中惊惧,他手臂蓄力,意图将长剑抽回,可眼下无论他如何使劲,长剑都纹丝不动。
谢珩眉头一挑,双臂猛地一震,那精巧锋利的剑刃顿时折在镣铐之下。
变故发生在一息之间,震云身后的随从尚且未曾瞧见发生了何事,只见下一刻,震云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随后身子如同破布一般飞出去,重重撞上栅栏!
震云浑身都疼,呼吸间似乎都夹着刀子,他偏头吐出一口血。
他向来狂妄自大,今日受此辱如何能忍?眼神宛如淬了毒一般,牢牢盯着不远处的谢珩,似乎要从他身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身后那些随从见震云受了伤,不战先怯了几分,如同鹌鹑一般缩在后头不敢动弹。
谢珩站起身,自如地将手腕上的镣铐解除撇下,见那断剑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他一脚踢在剑柄之上。
下一刻,那柄短剑便深深没入泥墙之中,铮鸣声清晰传来。
震云咬牙切齿:“你——找死!”
谢珩轻笑一声,他看向牢房外那几人,轻蔑道:“就凭你,就凭你们?”
震云攥紧身下潮湿的稻草,他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眼下如何不知自己的处境?
今日种种,只怕都是一场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的戏码!
那对方的人马,又怎会只有谢珩一个?
还是保命要紧!
右手悄悄伸进袖中,指尖正要够着袖袋中那只瓷瓶,便见谢珩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
被他看穿,震云眼中恨意越发明显。
谢珩眼中透着了然,下一刻他脚尖一抬,皂靴重重碾在震云腕骨之上:“你这是还想耍什么阴招?”
震云痛极,当即声嘶力竭,身后那些随从为之心颤。
谢珩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吵死了!”
他移开皂靴,只见震云的手指已然如同一滩烂泥一般,佯装赧然:“抱歉,最近有些手生,下手没个轻重。”
震云喘着粗气,额上冷汗涔涔:“你……你使诈,你胜之不武!”
“与尔等宵小之辈讲义气风度,便是自寻死路。”谢珩抬眼从栅栏外那群人面上扫视过,恰好此时一道惊雷劈下,将他衬得形同鬼魅。
老门外,一人提着剑觑着谢珩,强自压下心头惊惧:“咱……咱哥儿几个一起上,纵然他武艺高超,也双拳难敌四手!”
有人扬声附和,粗声粗气道:“不错,咱们一起上,怕他奶奶个腿儿!”
叫这二人三言两语一鼓舞,几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站在栅栏外对着谢珩虎视眈眈。
震云心知几人斤两,绝不是谢珩的对手,闻言厉声道:“你们快撤!”
甬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几人猝然回头,只见当先一人执炬,领着数名带刀的衙役快步而来。
大势已去,震云颓丧地闭上双眼,心底冰凉一片。
衙役上前,将几人团团围住。
谢珩拎着震云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扔出牢门,看向执炬之人,面上难得露出几分野性:“裴大人,您看这几人该如何处置?”
“不急,先将他们关在大理寺狱,”裴闻铮将手中火把递给身侧的季思嘉:“如今还少了一项铁证。”
季思嘉接过火把,他从怀中掏出那只荷包:“此前尹松给了我这只荷包,里头装着襄王府的令牌,意在构陷襄王与世子。大人,下官可以出面作证,还襄王府清白!”
裴闻铮面上泛起些赞许的笑意来:“还襄王府清白固然重要,但当务之急是将贪墨赈灾银,事后还欲杀人灭口的祸首绳之以法。”
“属下方才已审问过了,这些人受命与永昌侯,来取仲辛之性命。”谢珩睨了地上的震云一眼:“他们便是人证!”
“还不够。”裴闻铮背上的伤尚未痊愈,今日匆匆赶来已耗尽了力气,眼前正一阵阵地发白。
好在大理寺狱光线昏暗,纵然面色苍白,亦未叫谢珩他们瞧出异样来。但眼下他已有些支撑不住,只得行至一旁斜倚着墙:“光有人证,算不得铁证如山。”
震云闻言,轻笑一声:“裴大人所言极是。”
谢珩有些心急:“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不急,”裴闻铮闭了闭眼,歇了片刻,眼前金星总算散去些,他接着道:“赵昀去取罪证了,且等他片刻。”
……
一队身着黑色劲装的人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永昌侯府门外。
闪电不时割过夜幕。
滂沱大雨从众人戴着的蓑帽上冲刷而下,淌过他们的肩膀手臂,濯净手中长剑剑鞘上不慎沾染上的尘泥。
皂靴旁砸出一个又一个水洼。
马背上,赵昀握着蓑帽边沿,稍稍抬起眼,冷冽的目光从永昌侯府檐下描金的匾额之上扫过,眼中泛起些讥诮之色来。
马儿在雨幕中打了个响鼻,他抬手攥住缰绳。
一阵风刮过,永昌侯府檐下灯笼无声熄灭,袅袅青烟顷刻间便散在夜色之中。
少顷,赵昀手一抬,扬声道:“围住永昌侯府,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是!”
薛鹏举领着一队人马绕去侯府后门,赵昀提着剑翻身下马。
陈江已站在府门外,见他走上石阶,不必他开口吩咐,手一抬,几名随从便不约而同地踹向那宏伟的门扇!
守门之人从梦中惊醒,披着外裳撑着伞行至门口,偷眼从门缝中望出去,瞧见外头火光大盛,心下剧震!
又是一脚踹在门扇之上,门上木屑簌簌而落。
守门人正欲回身去报信儿,刚退后一步,便见一柄锋利的剑刃从门缝中插进来抵在门闩之上。
门闩徐徐抬起。
守门人只觉得脖颈上满是凉意,伞也顾不上撑,他转身冒着风雨,连滚带爬地往主院奔去。
“来人……来人呐!”守门人的惊叫声夹杂着冬日惊雷,响彻在整个永昌侯府夜空之上:“有刺客,快来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