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昀被他此言勾出几分怒气,他冷眼看着秦伯谦,轻嗤一声:“妹婿此言,似乎对我襄王府颇有微词。”
“不敢。”秦伯谦梗着脖子,口中道着不敢,面上神情却显然与之相悖。
“忠勇侯府今时不同往日,想来我襄王府的门楣也入不了你的眼了。若真如此,你尽可与令尊道明缘由,你我两家和离。”赵昀语气中满是轻蔑:“我襄王府的女儿,文可治家安宅,武可征战四方,不必屈居后院,仰人鼻息!”
“和离?”秦伯谦似乎听到什么极好笑之言,他神情轻蔑:“我不和离,赵嘉月无才无德,嫁进我府中数载,亦无所出......”
他站起身,挑衅般看着赵昀:“大不了一纸休书,将她休弃,和离?做梦!”
秦伯谦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赵昀自然有所耳闻,只不过这桩婚事是官家所指,襄王府便是再不满意,也不得抗旨。
此刻闻言,心下恼怒再也忍不住,他大手一把攥过秦伯谦的衣领,眼看拳头便要砸上秦伯谦的面庞,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冷静而又有威严的女声。
赵嘉月今日未再梳发髻,一把粗长乌黑的发高束在头顶,身上也未再着衣裙,而是未出阁之时,惯着的劲装。
她整个人宛如脱胎换骨一般,英姿飒爽。
“兄长,住手!”她扬声唤住赵昀。
瞧见赵嘉月的身影,赵昀面上的怒气这才散去几分,他悻悻松开秦伯谦。
后者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圈椅中,眼中震惊尚未散去。
秦伯谦理了理衣领,随即恶人先告状:“赵嘉月,你兄长在我忠勇侯府撒泼耍威风,此事如何算?你今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定不会善罢甘休!明日,我便让父亲一纸奏折,去官家面前狠狠参上一本!”
赵嘉月并未答话,她行至赵昀身侧,打量了自家兄长一眼,弯唇一笑。眼中是许久未见的少女天真:“兄长瞧着似乎又结实了些。”
这些年,赵嘉月所受的委屈,怕是比未出阁时多得多,赵昀看着她瘦削的面庞,眼底一酸:“你的武艺定然荒废了,如今这细胳膊细腿,可还能提起你那杆红缨枪?”
“是疏于练武了。”赵嘉月诚实答道:“但假以时日,我定然能重拾起来。”
秦伯谦见二人旁若无人的叙旧,心中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负手在后,冷哼一声:“女子应当有女子的模样,习字绣花才是本分,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赵嘉月淡淡扫了他一眼:“女子自该有千万种模样,习字绣花也好,舞刀弄枪也罢,般般不同才能争奇斗艳。实不必将自己的灵魂,禁锢在旁人的眼光之中。”
赵昀闻言,眼中顷刻间便浮起些许笑意与赞赏。
秦伯谦打量了赵嘉月几眼,眼中尽是嫌恶之色:“高门大院的命妇,言行举止皆代表一府颜面,你睁眼瞧瞧,谁会如你一般,穿着如此不成体统!”
“笑话,一门荣辱,难道只看内宅女子的穿着?”赵嘉月向前一步,面上带着几分笑意:“若真如世子爷所言,女子每日穿金戴银即可,更不必受德容言功拘束。”
秦伯谦也不知她今日是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的,丝毫余地也不留。他说不过她,面色缓缓涨红,少顷,他撇开眼:“强词夺理。”
“世子爷与其有空关心我穿什么,不如想想该如何平息坊间对侯府的议论。”
“什么议论?”秦伯谦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琳琅的父母来府上寻亲......”
“此事啊,”还不待赵嘉月说完,秦伯谦就扬声打断,神情笃定道:“不知进退的老家伙,理他们作甚?你且看府衙敢不敢接下他们的状告!”
赵嘉月见他自信满满,不由轻笑出声:“世子爷还未曾听说么?那对老夫妻今日登上了摘星楼,在众目睽睽之下,历数侯府欺男霸女、只手遮天等数宗罪。我想这消息若是传得快些,此刻应当已至御前了吧。”
秦伯谦闻言,一张脸顷刻间便由红转白,额上渗出些汗珠来。他的目光直愣愣的,整个人颇有些手足无措。
赵昀瞧见,眉心悄然拧紧。默了片刻,他盯着秦伯谦缓缓开口:“此事好办,你只需让琳琅去见一见她父母,以安其心即可。”
秦伯谦似乎未料到他会突然开口,整个人浑身一抖,瞧着惊惧不已。
少顷,他面上扯起些比哭还难看的笑:“自然。”
赵嘉月也察觉他的反常,她眼中满是厉色:“你为何心虚?”
“心虚?”秦伯谦干笑两声:“我何曾心虚?”
“琳琅在何处?”赵嘉月追问。
秦伯谦心下急跳,他佯装厌烦,推开赵嘉月便往外走,边走便恼怒道:“我怎么知道?我数月前就遣她出府了。谁知道她如今在何处操持旧营生!”
赵嘉月闻言,对他语气中的轻蔑与漠视很是厌恶。她此前见过琳琅,生得美貌,人也乖巧,是真的将秦伯谦放在心尖儿上的。
可纵然琳琅满心扑在他身上,今日也只得了这句侮辱!
碍于有仆从在场,赵嘉月低声斥责:“畜生!”
赵昀心下不安,他看着秦伯谦似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徐徐道:“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
摘星楼下,吴谋驾着马车,载着许鸣玉赶到摘星楼下之时,围观百姓已散了个干净,此刻唯有几名衙役打扮之人在收尾。
春樱拂开锦帘,朝外看了一眼,见地上并无血渍,她松了口气:“看来,那对儿老夫妇应是已被京兆府尹劝下来了。”
许鸣玉仰首望着摘星楼顶,这楼起名摘星楼,其实也不过六七层楼高。
她沉吟一阵:“摘星楼向来为官家大宴朝臣之地,也不知他们是如何绕过重重守卫,爬上楼顶的。”
“不知。”春樱摇摇头:“小娘子,裴大人叮嘱过,要您莫要插手此案的。”
“我来京城,是为了厘清赈灾粮案,还父亲公道,还自己清白。”许鸣玉并未收回目光,她在周遭不断逡巡着:“春樱,我觉得这对老夫妇这个时候出现在此,不是巧合。”
“您为何这么笃定?”
“官家私下包庇忠勇侯府,使得乡试案迟迟无法结案。刑部无法提审秦伯谦,那便无人可以证实李广誉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更无法得知他泄题的举动,究竟是曲意逢迎还是酒后醉言。”许鸣玉指尖不自觉地敲打着窗橼,眼中墨色甚浓:“此案若再拖些时日,官家定会想个借口,将罪名栽在李广誉头上,草草了事。可就在这时,这对儿老夫妇出现在了京城,寻亲不成,便严词指控忠勇侯世子欺男霸女,就像......”
“像什么?“春樱听得极为仔细,越往后她心跳便越急促,仿佛不经意间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
“就像有人刻意为之一般。”
春樱顿时紧抿了唇,车厢中落针可闻。
许鸣玉的视线落在前头不远处一家茶馆上,她面上浮起些笑意:“走,随我去喝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