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摇摇晃晃,邢容安静坐在马车中,思及周湛那句“求你”,置于膝上的指尖悄然握紧。
诚然,她本就有了与李广誉和离的打算,但并未起和离后再嫁之心,更不敢肖想嫁予一位比之李广誉,更为出色的男子为妻。
经过这一桩婚姻,她少时那些少女情丝早已在搓磨中化为灰烬,如今只想下半辈子了了度过,不求其他。
可眼前仿佛又浮现周湛那双满是心疼的眼睛,后颈上那股寒意仍挥之不去,邢容猛的闭了眼,心下悸动一阵一阵涌上来,如浪潮般几要将她淹没。
觅枝瞧清她面容变换,终究不放心:“小娘子,您怎么了?方才周大人是如何说的?”
“案情尚未明朗,他什么都不曾透露。”邢容声音有些哑:“罢了,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
掌灯时分。
白日里众人久等裴闻铮未归,只好各自散去。
此刻许鸣玉沐浴完,正欲歇下,前院却有人来请她去一趟。
长发以一根丝带束在身后,春樱见天儿冷,又给她裹了身厚厚的披风。
不施粉黛的一张桃花面,俏生生地围在一圈兽毛中,瞧着较白日里似乎更稚嫩些。
春樱提着防风灯走在她身侧,风吹得有些手冷,她便缩着脖子换了只手:“这么晚了,为何还要您去前院花厅?”
想起裴云霄白日里的叮嘱,许鸣玉心下已有猜测:“想来因着云霄之事。”
“裴二爷方被刑部释放,能有何事,这么晚了还兴师动众的?”春樱撇了撇嘴:“您自打跟裴大人回了京,可真是一天安生日子也没过过。”
“我随他回京又不是为安生度日的。”许鸣玉摇头失笑:“且先去前院看看再说。”
春樱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
拐过廊庑,穿过二道门再往前走一段儿,便到了花厅前。
远远便见里头灯火通明,似还有斥责声隐隐传来。
见许鸣玉来,守门的仆从躬身行了礼后,抬手推开门扉。
烛火太亮,有些晃眼,许鸣玉眯了眯眼这才朝厅内瞧去。
只见裴献怒气冲冲地坐在上首,裴云霄背对着大门跪在他身前。
柳婉容倒是难得未曾护在裴云霄身前,只垂首站在一旁,面上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
裴闻铮则好整以暇地坐在右下首的圈椅中,手中抱着一盏茶,也不开口。
裴献与柳婉容闻得动静,不约而同地朝许鸣玉望过来。
许鸣玉上前行礼:“父亲,母亲。”
随后又看向一旁坐着的裴闻铮,屈膝一礼,语调清脆:“兄长。”
裴闻铮稍稍掀起眼皮,略一颔首算作招呼:“云枝妹妹。”
他从未在人前唤过妹妹,许鸣玉乍听之下很是有些不习惯。
柳婉容瞧见她来,眼中冒出些泪意:“云枝,你来得正好。”
眼见她瞧着自己的眼神并无异常,许鸣玉稍一思忖便知裴闻铮不知用了何种法子,又将她的疑心按了下去。
许鸣玉缓步上前,伸手搀扶住柳婉容:“母亲,这是发生何事了?天儿这么冷,云霄为何跪在这儿?”
柳婉容抬手抚住胸口:“这个……这个不争气的王八羔子,忤逆不孝,合该他跪在此处反省!”
许鸣玉视线扫过一脸怒然的裴献,与气得狠了的柳婉容,不得已又看向裴闻铮,面上隐隐有焦急之色:“兄长,究竟发生何事了?”
裴闻铮捧着茶盏,抬眼看向许鸣玉,直觉她现下与昨晚试探他之时,分明判若两人。
颈上那道伤疤,被兽毛领子裹在里头,倒是瞧不出是否结痂。
打量她片刻,面上泛起一抹笑意,裴闻铮将茶盏搁在一旁几案上,解释道:“刑部已然查实舞弊案与云霄无关,故而并未取消他三年后再次参加科举的资格。”
“这是好事啊。”许鸣玉弯睫而笑,瞧着半点城府也无:“日后云霄也能考科举,入朝为官了。”
“可云霄方才与父亲母亲陈情,称他不愿参加科举,倒是对接管家中生意,很是感兴趣。”裴闻铮语调淡淡,也不听不出他对此事究竟抱有何种态度。
许鸣玉转过弯来,如今的情形显然是裴献与柳婉容不同意裴云霄放弃科举,这才有了现下这一幕。
裴献抬手一指裴云霄,厉声斥责:“逆子!”
裴云霄梗着脖子:“父亲,我当真志不在此!”
“我怎么便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裴献站起身,抬手便打。
裴云霄避也不避,生生扛下这一巴掌:“您就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左右我也不是如兄长一般的少年英才!”
“你——”
“咱们裴府,出了兄长一个已是烧了高香了!”裴云霄扯着嗓子:“他为官,我接管家中铺子,分明是皆大欢喜之事!”
裴献闻言气急攻心,一屁股坐倒在圈椅中,神情痛苦。
柳婉容见状,快步上前抱着裴献的脑袋,不住地抚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老爷,您别吓妾!”
裴云霄见状,不敢再顶嘴,只垂头丧气地跪在一旁。
许鸣玉瞧了裴闻铮一眼,只见后者神在在地坐在圈椅中饮茶,心下一讪,面上却是一派焦急之色:“兄长,您快说句话呀!”
裴闻铮抬眼正正对上许鸣玉满是促狭之色的双眼,少顷,他弯唇一笑:“须知人各有志,不知妹妹要我说什么?”
裴云霄闻言,神色渐渐缓和,眼神中有了些色彩。
裴献平静下来,他睁开眼看着自幼疼爱的幺儿,声音有些虚浮:“云霄,士农工商,商为末,你可知商贾地位低微,难有出头之日?”
裴云霄抬起头,神情坚定:“父亲,我自小便爱算账,但您与母亲拘着我读书,我本也卯着劲儿一心考取功名。但这些时日在牢中,我想通了,我当真想从商!”
恐他不信,裴云霄殷切开口:“只要您同意教我为商之道,我定不会叫您失望。”
裴献闻言,沉沉叹了口气。
柳婉容不看裴云霄,只恨声道:“云霄,此非儿戏!”
“母亲,我是认真的。”恐她不信,裴云霄伸出三只手指竖在鬓边:“我发誓,绝不后悔!”
“您二位不若让云霄试试。”裴闻铮冷不丁插了句嘴。
裴云霄精神顿时一振。
裴闻铮扫了他一眼,面上一讪:“此前我瞧过他写的策论,确实不是读书考功名的料。”
许鸣玉面上隐隐泛起笑意。
裴云霄闻言,面色尴尬地挠了挠头:“兄长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