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似看出她心中所想一般:“母亲,兄长在朝为官,对京中诸位郎君的才学与人品自然有所耳闻。冰人所言,多有不实,但兄长绝不会害我,有他在一旁为女儿择婿,自然是再好不过。“
柳婉容闻言,抿了嘴角抿了丝笑意:“母亲怎会不明白虚怀的好意?咱们妇人家,囿于内宅,见识自然不如常在外走动的男子,虚怀肯为云枝的婚事考量,便已很是有心了。”
许鸣玉暗暗松了口气。
下一刻,却听柳婉容话锋一转:“只是云枝云英未嫁,有粗鄙不堪这么个不好的名声在身上,终归不好。”
她看向裴献:“老爷,如今云枝回来了,照理来说,咱们也得办几桌席面,邀些与我裴府素有来往的人家来见一见,总不好一直将她藏在府中不是?”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确实应当如此。”裴献赞许得看着柳婉容:“只要他们见着云枝,那粗鄙不堪的名声,便不攻自破了。”
许鸣玉闻言,自然明白柳婉容依旧不曾放弃为她寻夫家,眉眼不自觉地抬起望向裴闻铮。
孰料他也径直望着许鸣玉,眼中平静无波。如此神情落在许鸣玉眼中,倒让她也跟着心安许多。
二人对视一瞬,又各自心照不宣地撇开眼。
裴闻铮思索片刻,赞同道:“此举倒也并无不可。”
柳婉容柔和一笑:“那妾身明日请人挑个好日子,先将请帖送出去。云枝年龄小,倘若大操大办,妾身担心她压不住这福泽。依妾身看,咱们只需请些来往密切的人家。”
她拍了拍许鸣玉的手:“在我眼里,云枝便如陈年佳酿,酒香怎怕巷子深?”
裴献思索片刻,随即询问裴闻铮的意思:“虚怀,你以为如何?”
“母亲思虑周全。”裴闻铮淡声回答。
这便是同意了?
“但云霄考试在即,不若等放榜后,再宴请如何?”
“也好,”柳婉容莞尔一笑:“倘若云霄此次能考中,于我裴府而言,便是双喜临门。”
裴献在一旁连连点头。
裴云霄百无聊赖地听了许久,见他们商量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母亲,儿子还有书要温,便先告退了。”
“去吧。”柳婉容慈爱地看着他:“莫要学得太晚,灯下看书伤眼睛。”
“知道了,母亲。”裴云霄朝她一礼,他有些赧然地转过身,看着裴闻铮:“兄长,您今晚得空么?”
裴闻铮看着眼前与自己长得并不像的裴云霄,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谈不上喜欢,自然也谈不上厌恶。
裴云霄见他良久不答话,眼中顿时浸满许多失望之色,他揪着衣袖,正要说什么,便听见裴闻铮开了口:“尚有些空闲。”
“兄长,我新写了篇策论,可能向你讨教一二?”
“自然。”
裴云霄眼中的失望渐渐被喜悦替代,他忙不迭往外走:“我这便去拿,兄长,你先回书房等我。”
见兄友弟恭,裴献面上缓缓露出欣慰的笑意,他喟叹一声:“好啊!”
“时候不早了,”柳婉容看着许鸣玉:“云枝也回房休息去吧。”
“是,父亲母亲慢走。”
裴闻铮并未开口,只略略侧身容二人先行,自己则站在原地等着许鸣玉上前来。
“如何,能走吗?”裴闻铮低头扫了眼她的膝盖。
“我方才跪下不久,你们便来了。”许鸣玉摇摇头,小声道:“无碍。”
“那手腕上的伤,便不疼么?”
许鸣玉闻言,尚有些疑惑,春樱反应快,已绕到她身前,执起她的手仔细检查。
衣袖被卷起些许,那只白皙中隐隐可见青色血管的腕骨,便全然落在了裴闻铮眼中。
她不似京中的小娘子,佩金戴玉,通身上下珠玉极少,时常只能瞧见如云的发髻中,簪着支不算新的银簪。
裴闻铮凝着那只皓腕,破天荒地冒出一个认知:她无须珠玉衬托。
春樱正仔细检查着许鸣玉的右手,裴闻铮见状,侧过了身子,淡声道:“伤在左手上。”
许鸣玉闻言,
卷起衣袖一看,果见一道血痕从手背蜿蜒而上,攀上手腕。渗出的血已在皮肤上结了痂,瞧着不免有些触目惊心。
但其实当真不疼。
见春樱眼中满是担忧,许鸣玉垂落了衣袖:“大约是被溅起的碎瓷片不慎割伤的,当真不怎么疼。”
裴闻铮见她面上神情不似作伪,脚步一转便往外走去。
想起什么,他在门槛外顿住脚步,见四下无人,裴闻铮侧过面庞:“许县令的案子……”
下一刻,果见许鸣玉朝自己望来。
他双手负在身后:“刘重谦此前呈上的罪证已然查实是伪造而来,相关证据与证词,我已遣人送回兰县,交到新任县令手中了,想来不久,便能沉冤昭雪。”
“多谢大人相告,”许鸣玉福身行礼:“鸣玉不甚感激。”
“不必客气。”他提步走下台阶。
春樱环顾四周,瞧见身后肃穆的牌位,心下战栗,她抱紧许鸣玉的手臂:“小娘子,咱们快走吧,我总觉得渗得慌。”
“你方才为我扯谎之时,倒是胆大得很。”许鸣玉笑看她一眼:“走吧,我方才未曾吃什么,此刻当真有些饿了。”
“我给您去下碗面条?”
……
书房中,裴闻铮看着身前的策论,题目便是《科举与荐举何为得人之道》。
这便是要考学子们对用人制度利弊的理解了。
房中极其安静,唯有滴漏声声。
“兄长,我写得如何?”见裴闻铮肃着面容不开口,裴云霄虽有些拘谨,但仍旧大着胆子问道。
裴闻铮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桌案。
这声响在裴云霄听来,便如钝刀子割肉一般,令人难耐。
良久后,裴闻铮直白道:“你写的这篇策论,文章筋骨松散,论述拖泥带水,愈辩愈昏,实在算不上佳作。”
每说一个字,裴云霄的脑袋便低一些,等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脑袋已快埋至胸前。
裴闻铮见他神情如此,顿了片刻,又道:“但倘若稍加修改,去腐存新,倒也堪入目。”
裴云霄眼中燃起希望:“兄长此言当真?”
“自然。”
他执起一旁的狼毫,放入砚台中沾满墨,随即扯过一旁的宣纸,腕骨徐徐沉下,标准的馆阁体随之落在纸上。
裴云霄心中敬佩得紧,他绕去案后,站在裴闻铮身旁仔细地瞧。
他只是在原先策论的基础上修改,并非重写一篇,但这一举动,仍是叫裴云霄瞧出了二人之间的差距。
奇怪!
那些语句分明在自己的策论中出现过,但在他笔下,叙述顿时清晰,文章筋骨也紧凑起来。
虽仍谈不上是上好的佳作,但较之之前那篇,实要好上许多。
最后一笔落下,裴闻铮放下狼毫,待笔墨干透,他双手拿起递给裴云霄:“你拿回去仔细读一读,或许会有心得。”
“多谢兄长!”裴云霄慌忙接过,如珠似宝地将之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