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的小屋内,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空气沉重得如同铅汞,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柱子、刘掌柜、陈科长三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床上那个刚刚经历了灵魂风暴的身影,心脏悬在嗓子眼,几乎忘记了跳动。
姜一的眼睛,睁开了。
那并非寻常的苏醒。他的眼睑只是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门轴般,撬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缝隙中露出的,不是平日的狡黠、惫懒,甚至不是混沌的黑暗或炽白的光芒,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迷茫。瞳孔深处,空洞得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旷野,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茫然,却又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烬,黯淡无光。那点微弱的光彩,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吹熄。
他躺在那里,身体不再抽搐,不再弓起,像是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头和力气的皮囊,软软地陷在凌乱的床铺里。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是那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破旧风箱般的嘶声,每一次呼气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脸色不再是之前的病态潮红,而是褪成了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干裂得如同龟裂的土地,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姜…姜哥?”柱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试探着往前挪了一小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姜一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目光空洞地投向上方的屋顶,没有焦点,没有神采,仿佛灵魂还遗留在那片刚刚经历惨烈厮杀的识海深渊,尚未完全回归这具残破的躯壳。
房东站在床边,指尖的金红光芒早已敛去。她脸色苍白依旧,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落在衣襟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刚才强行引导姜一狂暴意念冲击混沌黑暗,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驾驭一叶随时倾覆的扁舟,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此刻,她只觉得识海深处针扎般的刺痛阵阵袭来,本源受创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微微喘息着,清冷的眸子紧紧锁在姜一脸上,那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沉重如山的忧虑,有对盘兄碎片彻底湮灭的哀伤与敬意,更有对姜一此刻状态的深深不安。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金红光芒,小心翼翼地探向姜一的眉心。指尖触及那光滑皮肤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感传来。房东闭目凝神,将最后一丝感知探入。
识海深处,风暴已然平息,却是一片狼藉的战场。
盘兄碎片那炽白的“锚点”,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顽强地钉在深渊裂痕的边缘。它不再是锐利的剑,更像是一块烧尽的炭,散发着最后的余温,死死镇守着那片被重创、暂时沉寂的混沌黑暗。黑暗如同被斩断触手的巨兽,缩回了深渊深处,裂痕边缘残留着被净化后的焦黑痕迹,散发着阴冷怨毒的气息,但那股翻腾的恶意被暂时压制住了。
而姜一自身的意识核心,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幼苗,脆弱不堪。那点刚刚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微弱却坚韧的本我意识之光,此刻微弱地闪烁着,被一层厚厚的、由极度疲惫、恐惧和灵魂创伤形成的灰烬所包裹。它太虚弱了,虚弱到几乎无法感知外界,更无法掌控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房东收回手指,心中一片冰凉。盘兄碎片用最后的湮灭,换来了暂时的喘息。但姜一的灵魂,已是千疮百孔。他的苏醒,仅仅只是肉体的本能反应,距离真正的“活过来”,还有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那道混沌黑暗的裂痕,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再次落下。
“房东小姐…姜哥他…”柱子看着姜一空洞的眼神,心都揪成了一团。
“他醒了。”房东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但…只是醒了。”
她的话让柱子、刘掌柜和陈科长的心都沉了下去。只是醒了?那和没醒有什么区别?
“刘掌柜,”房东强撑着精神,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蕴神池,立刻启用!将姜一移入池中温养!”
“是!房东小姐!”刘掌柜不敢怠慢,立刻应声。蕴神池是他耗费心血布置的,池底铺着温润的养魂木,池水由安神草、凝魄花精华和千年石乳调和而成,散发着氤氲的灵气和安抚神魂的清香。这是目前唯一能滋养姜一那残破灵魂的手段。
柱子连忙上前,和刘掌柜一起,小心翼翼地抬起如同没有骨头般的姜一。姜一的身体软绵绵的,毫无反应,任由他们摆布。他的眼睛依旧半睁着,空洞地望着上方,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柱子看着他这副模样,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将姜一轻轻放入温热的蕴神池水中,池水瞬间包裹住他冰冷的身体。养魂木温润的气息和药液的清香缓缓渗入他的皮肤。姜一的身体似乎本能地放松了一丝,紧锁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点点,但那空洞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被浸泡在药液中,安静得令人心碎。
“房东小姐,您也…”刘掌柜看着房东摇摇欲坠的样子,忧心忡忡。
“我无事。”房东摆了摆手,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走到池边,看着池水中如同沉睡般的姜一,指尖再次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金红光芒,轻轻点在姜一眉心之上。这一次,不再是探查,而是引导。她将自身恢复的、极其微弱的一丝本源力量,如同涓涓细流般,小心翼翼地注入姜一眉心,试图温养那点微弱的本我意识之光,驱散包裹它的灰烬。
她的力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姜一那沉寂的意识海中,只激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那点本我意识之光,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
房东收回手,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看着姜一,清冷的眸子里,那抹忧虑更深了。她知道,这需要时间,漫长的时间。而时间,恰恰是他们最缺的东西。那个在暗处投下“引星煞”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手。盘兄碎片以湮灭为代价敲响的警钟,也意味着凝香斋彻底暴露在了未知的凶险之下。
“陈科长,”房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冷意,“加强凝香斋所有警戒法阵,最高级别。监控范围扩大到周边三公里。任何异常能量波动,无论多微弱,立刻报告。”
“是!房东小姐!”陈科长立刻应道,抱着终端快步离开。
“柱子,”房东看向守在池边,眼睛通红的柱子,“你守在这里。寸步不离。有任何变化,立刻叫我。”
“是!房东小姐!”柱子用力点头,声音哽咽。
房东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水中毫无生气的姜一,又望了一眼西厢房那扇依旧破碎的门。盘兄碎片的气息,已经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那点融入尘埃的碎屑和满室的狼藉,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的牺牲。
她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小屋。她需要尽快恢复力量。姜一的灵魂需要温养,凝香斋的危机需要应对,而盘兄碎片留下的谜题和那潜伏在姜一灵魂深处的混沌黑暗……更是如同悬顶之剑。
凝香斋的平静,早已被彻底撕碎。未来的路,每一步都将是荆棘密布。而此刻,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那个浸泡在蕴神池中的身影,能否在盘兄用生命换来的喘息之机里,重新点燃那点微弱的灵魂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