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地仓子里的三人还在睡觉。
陈保柱翻了个身。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陈保柱眯缝着眼一瞅,一个小动物从他睡觉的地方经过。
这时地仓子里的光线十分昏暗,他只能隐约看见那东西就像个猫似的,身体跑起来“一几一几”,十分灵巧。
那动物爬上了柜子,身体立起来,仰着头去够挂在墙上的半只兔子。
那是昨天他们剩下的,想留着今天早上吃。
陈保柱的睡意一下子就散了。
想偷他们的食物?
这还了得?
他一下子坐起来。
柜子上的动物十分警觉,听到陈保柱这边的响动,吓得“嗖”一下窜下柜子,想往外面跑。
可惜地仓子的门关着,它窜到墙角,后背紧紧贴着圆木墙,两条后腿站着,前爪缩在胸前。
不敢动了。
陈保柱趿拉着鞋走到那只小动物的面前。
小动物瞪着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吓的呆住了,不跑也不叫。
原来是只黄鼠狼。
陈保柱觉得它这样子十分有趣,于是也没急着打它,反而蹲下来对着黄鼠狼开始数落起来,语气活像在教训小辈。
“嘿!你小崽子,杵那儿干啥?现在知道偷东西磕碜了?”
(注:磕碜,东北方言,形容丢脸)
黄鼠狼一动不动,就那么靠着墙站着。
“我跟你说,你这事儿办得不讲究!”陈保柱伸出一根手指头,隔空点着它,“想吃食儿,肚里空,这我懂。谁还没个难处?可你得讲点江湖规矩,懂点礼数!”
黄鼠狼:“……”
它就是一动物,偷东西吃还要讲礼数?
“咋地?仗着自个儿手脚麻利,就学那偷鸡摸狗的勾当?这要搁我们这儿,得让人戳断脊梁骨。
往后,记住了!饿了,馋了,大大方方地来。
到我这门口,你得‘梆梆梆’——敲敲门!
等里头问‘谁呀?’,你就……你就‘吱’一声!算是通禀了。
完了我问你‘干啥?’,你就再‘吱’一声,意思是讨口吃的。
这才叫礼数!到时我还能撵你走是咋的?指定不能啊……”
他正跟黄鼠狼念叨的劲儿,白志勇被吵醒了。
白老头儿支起半个身子,眯着眼瞅了瞅蹲在门口的陈保柱,“你跟谁说话呢?”
“啊,白爷你醒啦,我教训偷兔子肉的贼呢,时间还早,你再眯会?”
白志勇披衣起来,走到陈保柱身后时这才看清可怜兮兮的黄鼠狼,“……黄叶子?”
“啥叶子?”陈保柱没听懂白志勇在说啥。
看着靠着墙“罚站”的黄鼠狼,白志勇又瞅了瞅一脸正经的陈保柱,脸上表情变了好几次,“你在跟它说话?”
“是啊,它想偷东西,我正在教育它,以后饿了要先敲门。”
白志勇给了他一脚,“你个小瘪犊子,在那儿跟它胡嘞嘞啥呢?它要是能听懂人话敲你家门,它就不是黄叶子了,那是你二大爷!赶紧的,麻溜儿把它放了,别搁那儿惹人膈应!”
陈保柱被白爷骂的一缩脖子,“嘿”了一声,冲着黄鼠狼挥了挥手:“听见没?老爷子发话了,饶你这一回。赶紧走吧,记住喽,下回要懂礼数!”
黄鼠狼还是杵在那没敢动。
“开门啊。”白志勇提醒陈保柱。
陈保柱哦了声,打开地仓子门。
黄鼠狼身子一矮,“呲溜”一下,从门缝钻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晨雾里。
白志勇和陈保柱一块出来撒尿,陈保柱还想往白志勇跟前凑,同尿一棵树。
白志勇嫌弃地赶他,“滚滚滚,一边去。”
陈保柱解着裤子,笑嘻嘻地,“白爷,你为啥叫它黄叶子啊,不是应该叫黄皮子吗?”
他们本地人都用这个称呼黄鼠狼。
“我们打猎的管它叫黄叶子。” 白志勇一边尿,一边回答。
陈保柱欠欠儿地偷眼去瞅白志勇的家伙事,“哎呀,白爷你老当益壮啊!”
白志勇哼了声,“老子童子身,就是八十了也是老当益壮。”
“不是,白爷你不是有儿子吗,你还有孙女的?” 陈保柱先是震惊,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上次他见过白志勇的儿子,从年纪上看,父子俩差的也太大了。
原来那不是白志勇的亲儿子。
陈保柱见白志勇不想再提这事,于是也没有刨根问底,而是改口问起黄叶子的称呼来,“猎人管它叫黄叶子,难道这也是猎人的规矩?”
“嗯,在山里就要守这个规矩,下山后你怎么叫没人管。”
两人说话的功夫地仓子里头的李黑龙醒了,他也跑出来撒尿。
李黑龙打着哈欠冲着白志勇点头,“白爷,你也撒尿啊?一起?”
白志勇:“……”
这玩意儿还要一起?
幸亏他给这两个小子找了新“家”,不然住在他地仓子里,一天天的能烦死个人。
三人凑合着吃了点东西,白志勇带着他们出去打猎。
陈保柱和李黑龙的“家”里现在什么都缺,但是最缺的还是食物。
白志勇带他们下套子。
陈保柱已经学会了下死套和活套。
陈保柱把这个法子教给李黑龙。
李黑龙笨的很,教了好几次也学不会。
有一次他还自己踩到了自己下的套子,结果被套子勒住了脚,被倒吊在树上。
白志勇和陈保柱站在树下看着被倒吊起来的傻大个,相对无言。
李黑龙招呼着他们来救他,见这两人一直站着不动,于是他用力荡了起来。
他越荡越高,最后树枝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咔嚓”一声折断了。
李黑龙摔下树。
炭头和鬼姑跑上前嗅闻着李黑龙,想看他有没有摔坏。
李黑龙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咧着嘴乐,“太好玩啦!我还能再玩一次吗?”
白志勇拿着他的烟袋锅,悠悠道,“这小子傻人有傻福,要是没了你,他早晚得饿死在山里,你不觉得他是个拖累吗?”
“黑龙哥可不是拖累。”陈保柱满不在乎,“黑龙哥最喜欢听我唱啦,他也最听我的话,你别看他傻,可他从来不出卖朋友。”
李黑龙听见他的话大声反驳,“你是我兄弟,不是朋友!”
“对,你说的对,是兄弟。” 陈保柱笑着附和。
白志勇抽着烟,看着陈保柱十分有耐心地继续教李黑龙下套子,
一个精的像狐狸,一个憨的像傻熊。
一个嘴上骂骂咧咧,一个老实的死心塌地。
白志勇猛地吸了一口烟。
辛辣的烟灌进肺里,压下了喉咙里升起来的一丝情绪波动。
这世道,有个肯为你拼命,你也肯为对方豁出去的兄弟,是修来的福。
也是背上的债。
曾经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这样一个好兄弟。
可惜,他倒在了小鬼子的枪下……
白志勇磕了磕烟袋锅,里面的烟灰掉了出去,很快就被风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