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台外的雾色正浓时,锁魂鸦突然发出刺耳的尖鸣。
凤知微刚咽下小痂塞的糖,甜意还在舌尖打转,便听见殿外传来玄铁重戟拖地的声响。
沧夜的手臂本还松松环着她腰腹,此刻骤然紧绷,蛇瞳里浮起墨色暗纹——那是魔域大敌来犯时才会有的警惕。
魔尊大人!守在殿外的魔将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震动,钦天监观星子率十二星官闯过血魂涧,说要......他喉结滚动,要取凤姑娘的项上人头,以正天象。
寒玉床上的温度瞬间降了三度。
沧夜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攥紧,玄色袖中腾起暗火,连床沿的冰棱都被灼出滋滋轻响。
凤知微却轻轻按住他手腕,指尖顺着他手背凸起的骨节抚了抚,抬眼时眼底浮起清浅笑意:让他进来吧。
殿门被轰然推开的刹那,观星子的浑天仪先撞了进来。
这位以能断生死、卜吉凶闻名的钦天监正,此刻白发被山风吹得蓬乱,眼窝更深得像两口枯井,见着凤知微的瞬间,枯瘦的手指直戳过来:妖女!
你可知昨夜星图如何?
紫微星坠,血月蚀日,二十八宿移位如乱棋——全因你这魔妃降世,搅乱天命!
天命?凤知微支着下巴,任由沧夜将她抱得更紧些,观星子大人可知,三年前你预言东楚大旱,结果那场雨下了整月?
两年前你说北境狼主当兴,可他上月坠马断了脖子。她歪头,怎么,那些错漏都是天数无常,今日倒成了我的错?
观星子的脸涨得通红:那是......那是本监推算时受了干扰!
可这一回不同——他抖开袖中星图,绢帛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星轨,你与魔尊共享寿命那日,贪狼星入魔宫,主血光灾祸!
人魔两族本就势同水火,你若为魔妃,必引两族大战,生灵涂炭!
大战?一直沉默的黯喉突然开口。
这位魔域大祭司不知何时站到了殿中,手中星盘流转着幽蓝光芒,人魔两族的裂痕,是百年前人类屠我魔域幼童开始的,是五十年前你们抢我寒髓矿脉开始的。
若说灾祸,该算在谁头上?
观星子的星图被风卷起一角,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
凤知微眼尖地瞥见凌王求问姻缘几个小字,嘴角笑意更浓:大人的星图,倒像块百宝囊——凌王求娶侧妃时,你说红鸾星动;他退我婚约那日,你说命犯孤煞。
怎么,如今他求着要,你又算出天象大乱
殿中一片抽气声。
观星子的手指剧烈颤抖,指向凤知微的手几乎要戳到她鼻尖:你、你敢质疑钦天监千年权威?
我只问大人一个问题。凤知微坐直身子,胸口的劫丹突然泛起温热,与沧夜心口的那枚遥相呼应,你算得出今日魔域的朝露会打湿哪片草叶吗?
算得出小痂兜里的糖,是甜过蜜还是沾了泥?她抬手指向殿外,小痂正攥着半块糖,带着十几个魔童站在石阶上,每人手里都举着用草茎编的小莲花,你说我乱天象,可这些孩子的笑,是我乱出来的吗?
观星子的星图地掉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夜观星象时,本应主的贪狼星旁,竟悄然升起一颗淡金小星,像团将熄未熄的火。
当时他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此刻看着凤知微眼中的光,忽然有些明白——那哪是灾星,分明是......
够了。沧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蛇瞳里的墨焰几乎要烧穿观星子的魂魄,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便拆了钦天监的观星台,让你们永远看不见星星。他低头吻了吻凤知微发顶,声音陡然放软,想不想看他们跪?
凤知微却摇了摇头。
她轻轻挣开他怀抱,赤足踩在寒玉地上,捡起观星子的星图。
绢帛上的星轨被她用指尖蘸着小痂递来的蜜糖水,轻轻一勾——贪狼星与小星的轨迹竟慢慢连成了并蒂莲的形状。
天象本无吉凶。她将星图递还给观星子,就像这张绢帛,画灾祸是它,画祥瑞也是它。她转身看向殿外的魔童们,小痂正举着草莲冲她笑,发顶的小角闪着微光,真正能乱天象的,从来不是某个人......
她的声音忽然被殿外的喧哗打断。
十几个魔将扛着朱漆木牌冲进来,木牌上用金漆写着二字,却被他们用刀劈成了碎片。
为首的魔将单膝跪地,铠甲上还沾着木屑:启禀魔尊!
底下兄弟说,这劳什子名号配不上凤姑娘——咱们商量着,要改封救世主
救世主!殿外的魔童们跟着喊,草莲举得更高了。
观星子攥着星图的手终于松开。
他看着那些孩子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时,也曾在草堆里看星星,觉得每颗星子都像妈妈的眼睛。
原来所谓,从来不是星图上的符号,而是人心所向。
凤姑娘......他突然弯腰,向凤知微行了个大礼,是本监着相了。
凤知微笑着摇头。
她转身看向沧夜,后者正望着她,眼里的墨焰早已化作春水。
她伸手勾住他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现在,该办咱们的册封礼了。
沧夜低笑,指腹摩挲着她耳尖,但这次,我要在礼单上添一样东西。
什么?
喜服。他吻了吻她唇角,你说要绣给我的那身,今日就要穿。
殿外的雾不知何时散了。
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劫丹上,赤金与墨黑的光晕交织着,映得满殿生辉。
小痂举着草莲跑进来,身后跟着所有魔童——他们的草莲上,竟都沾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星星。
观星子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凤知微方才的话。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星图,那并蒂莲的痕迹还在,而星图边缘,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你说我乱天象?
可你算得出哪朵花会开吗?
他笑了。原来真正的天象,从来不是算出来的。
是,开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