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砂石劈头盖脸砸下来,凤知微眯起眼,看着那道裹着墨焰的身影破云而下。
他黑袍下摆染着暗红血迹,发梢还滴着未干的血珠,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从九幽爬出来的煞神——三名城隍境神使联手布下的金芒结界,在他掌下碎成星屑,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疼吗?”
沧夜的声音裹着魔域特有的冷意,却烫得凤知微耳膜发颤。
她仰头望他,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像极了前世她濒死时,他跪在轮回池边攥碎的那把骨笛。
那时他说“天命不可违”,现在他的指尖正轻轻抚过她额心的黑莲印记,指腹还沾着未擦净的神血,凉得她鼻尖发酸。
“疼,但值得。”她扯出个笑,伤口裂开的痛顺着经脉窜到指尖,却在触到他掌心薄茧时突然软了——原来被人护着的疼,是会带着甜的。
沧夜的指节微微发颤。
他望着她眼下的青影,望着她染血的裙角,望着她明明疼得发抖却还在强撑的模样,喉结动了动:“你说过,痛苦才是真实……”他突然扣住她后颈,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寸许,“可我现在,只想替你挡下所有苦。”
“魔尊……”
守碑人的戒尺“当啷”坠地。
残碑上的刻痕在震颤,他望着这对站在神罚里相拥的男女,声音第一次有了裂痕,“你也曾亲手将她送入轮回,为何如今又来阻我?”
沧夜侧过脸,眼底翻涌着比九幽更冷的光:“那时我信天命不可违。”他的袖袍被风掀开一角,露出腕间新添的血痕——那是方才硬接神雷时留下的,“可她一次次从灰烬里爬出来,用凡躯对抗神律……我若还信命,便是负她。”
墨色魔气如潮水漫过祭场,将凤知微护在中央。
她忽然察觉识海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黑莲承愿体每召唤一次执念,便要剥离一段记忆。
她悄悄将小忘拉到身后,低头时发梢扫过孩子的额角:“等会无论发生什么,别叫我名字。”
小忘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泪:“姐姐要做很疼的事吗?”
“嗯。”凤知微咬破舌尖,腥甜的血珠坠在地上,她用染血的指尖画出暗红阵法,“但会有很多朋友帮我们。”
痛契共鸣阵的光纹刚连成圆,北原雪狼的长嚎便刺破云层。
凤知微能清晰感知到那些疼痛——雪狼腿上的箭伤,巨蟒被斩落的鳞片,鲸群被神网划破的背鳍——它们的痛与她的焚心之痛重叠,在血脉里烧出一片火海。
“嗷——”
第一声带着莲火的狼嚎响起时,十二神使的脸色全变了。
雪狼的爪尖燃着黑焰,直接拍碎了最前排神使的法印;南疆巨蟒缠住神使的降魔杵,蛇信子舔过对方惊恐的脸:“你绞过我同类的鳞片,现在尝尝被绞碎的滋味?”东海鲸群跃出云层,尾鳍掀起的浪将金柱撞成齑粉——万兽的嘶吼里没有恐惧,只有与她共鸣的愤怒。
“逆种!”为首神使目眦欲裂,手中净魂锁骤然暴长,金链上的“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我要抽了你的神魂!”
凤知微眼前闪过第三世的记忆:她被绑在刑架上,万箭穿透胸膛时,也是这样的金光。
她咬着牙召出那道执念残影——穿素衣的医女,胸口插着断箭,却还是笑着朝她伸出手。
“姐——”小忘的哭喊被风声撕碎。
净魂锁穿透残影,扎进凤知微识海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头骨裂开的声响。
眼前发黑前,她看见沧夜红了眼,周身魔气凝成实质的锁链,要去拽那根金链;看见守碑人跪在残碑前,戒尺断成两截;看见小忘哭着扑过来,小手拼命去掰她紧攥的拳头。
“你们要的是顺从的祭品?”她咳出一口血,染脏了小忘的衣领,却笑得更疯,“抱歉,我偏要做个带刺的灾星。”
黑莲印记突然暴涨,将净魂锁裹进旋涡。
凤知微能感觉到锁链上的神力在被吞噬——那些被神使定义为“罪”的力量,此刻正顺着金链倒灌回去。
为首神使的表情从得意变成惊恐,他想抽回锁链,却见金链像活了般缠住自己脖颈,“你、你这是……”
“尝尝被你们定义为‘罪’的力量。”凤知微擦了擦唇角的血,黑莲在她眼底旋转成星河,“疼吗?”
神使的喉结动了动,没来得及说话便昏死过去。
祭场突然静了。
守碑人的石像面容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他望着倒在地上的神使,望着被万兽围住的凤知微,忽然笑了:“或许……我们才是伪神。”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一片即将消散的雾,“承愿者死,继业者生……愿你走得比我们更远。”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残碑轰然倒塌。
凤知微踉跄着扶住石柱,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抽走了。
她努力回想母亲的脸——前世在神医谷,母亲总爱摸着她的头说“阿微要做最勇敢的医者”;今生在凤家,母亲咽气前塞给她半块玉牌……可现在,那些画面像被浸了水的画纸,正一片一片模糊。
“姐姐!”小忘扑上来抱住她的腰,眼泪浸透她的衣襟,“你忘了我,但我记得你!我记得你给我煮的糖粥,记得你用草叶给我编的蝴蝶,记得你说‘小忘要等姐姐回来’!”
凤知微摸着小忘的发顶,喉咙发紧。
她抬头望向沧夜,看见他站在不远处,袖中露出半截红绳结——那是用她前世发尾的红绳编的,她曾在轮回池边哭着说“我不要忘了你”,后来便再没见过。
原来他早就在找,找了一千年。
风停了。
骨灯的幽光重新亮起,照见满地狼藉的祭场,照见万兽们安静地伏在周围,照见沧夜一步步朝她走来,伸手时掌心里躺着那枚干枯的红绳结。
“回家。”他说。
凤知微握住他的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驼铃声——是老驼铃启动的兽鸣阵还在回响。
她望着沧夜眼底的自己,突然觉得那些被剥离的记忆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此刻他在,小忘在,万兽在,她便有了新的执念。
战后的谷地渐渐陷入寂静,唯有骨灯仍在幽燃。
凤知微坐在祭坛边缘,望着沧夜去捡那枚断成两截的戒尺,望着小忘蹲在地上逗一只受伤的小狼,忽然听见识海深处传来黑莲绽放的声音——这次,不是执念的灼烧,而是新生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