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的石屑还在簌簌坠落,凤知微跪坐在石坛中央,膝盖压着碎成星芒状的青石板。
她能感觉到额心的黑莲印记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每跳动一次就往血管里渗一缕凉意——那凉意不是痛苦,更像某种被唤醒的共鸣,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
她低笑一声,指尖颤抖着抚上心口。
方才与渊烬的痛契共鸣还残留着灼烧感,可此刻那灼痛里竟裹着丝甜意,像淬了蜜的刀尖。
梦引蝶不知何时落在她肩头,半透明的翅翼轻颤,投下的阴影在她手背洇开模糊影像:黑色莲台悬浮虚空,台下百余名戴玉冠的神官匍匐在地,诵经声如潮涌,黑莲降世,焚尽伪神。
这不是预言......凤知微瞳孔骤缩,喉间泛起铁锈味,是记忆。
话音未落,石缝里传来刺啦一声。
守碑人从地裂中升起,无面的脸正对着她,青铜戒尺重重点地,裂纹如蛛网般顺着地面爬向她脚边。你触碰了禁域。他声音像古钟裂缝里漏出的风,便该承受代价。
祭场突然翻转。
凤知微踉跄着栽向一侧,却见地面化作镜面,映出叠影重重——第一世的自己被铁链锁在药神殿前,烈火舔舐着染血的医袍,她怀里还护着半焦的药箱;第三世是蛇族侍女的模样,为救幼童盗取灵果,万箭穿透腰腹时,血珠溅在幼童襁褓上;第七世最清晰,她是个裹着锦被的婴孩,被沧夜抱在怀里,他眼尾的红痣像团血,而后他将她推进泛着金光的轮回池,唇形分明在说:活下去。
咳咳......凤知微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带着墨焰的血。
那些残影像滚烫的针,扎进她识海最深处,原来......我一直没死干净。
姐姐!
童声穿透轰鸣。
小忘赤着脚冲进祭场,碎石扎得她脚心泛红,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扑过来,死死抱住凤知微的腿。
她仰起脸,掌心躺着枚褪色的红绳结,绳结上还缠着半缕焦黑的发丝,姐姐,你丢东西了。
凤知微的呼吸突然顿住。
那红绳结的纹路她再熟悉不过——前世母亲临终前,用烧得只剩半截的红绳替她系在腕上,说这是命,要攥紧了。
后来神殿的火吞没整个医馆时,她被拖出火场,腕上的红绳结却断在母亲手里。
记忆如潮水倒灌。
她看见母亲跪在神殿门前,被神使的剑刺穿咽喉;看见自己被按在火刑柱上,母亲的血滴在她脚边,和她的眼泪混在一起。
啊——!凤知微仰头嘶喊,黑莲印记从额心轰然绽放,顺着眉骨爬上左眼,将那片眼尾染成墨色。
识海深处的活典突然自动翻页,纸页摩擦的声响像千军万马,在她脑海里炸开一条由灰烬铺就的长廊,廊壁上浮动着九世轮回的剪影。
她踉跄着站起来,裙裾扫过满地碎玉。既然你们说我是灾......她踩着灰烬长廊的阶梯往上走,每一步都在镜面上踏碎一个前世残影,那我就让这灾,烧到你们神殿的根。
守碑人挥动青铜戒尺,尺尖迸出刺目的白光,直取她后心。
可那白光刚触及她周身三尺,便像撞在无形的墙上,的一声弹开。
守碑人无面的脸出现细微扭曲,向后退了三步——他分明感知到,这女子周身的气息正在蜕变,从被审判者变成了执刑者。
凤知微已站在镜廊尽头。
她抬手,虚空中凝聚出第一世焚身时的灰烬,那些带着焦味的灰粒旋转着,凝成一柄燃烧的长剑。
剑刃上跳动的不是火焰,是她九世未散的执念,你说混血即罪?她持剑指向守碑人咽喉,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可你们烧的,是第一个敢给乞丐治病的人;你们杀的,是唯一愿为妖族接生的医者!
剑尖一偏,她划破自己手掌。
鲜血滴落的瞬间,地面绽开一朵黑莲,花瓣翻卷着蔓延,所过之处,神使先前布下的降魔阵纹寸寸碎裂。若规则只为压迫弱者......她舔了舔唇角的血,眼尾的黑莲随着心跳明灭,那我今日——便是来改规则的。
逆种,还不伏诛!
炸雷般的喝声自头顶传来。
渊烬在外的咆哮突然变调,祭场穹顶被撕开一道金痕,十二神使踩着祥云再度降临,为首者手持净罪令,金光如瀑倾泻而下。
凤知微抬头,看见那金光里浮着无数符文,每一道都刻着字。
她却笑了。
指尖轻召,梦引蝶颤巍巍落在她掌心,最后一片蝶鳞闪着幽光。
她将蝶鳞按入眉心,黑莲印记突然开始高速旋转,带起的风掀起她的发。召——她闭眼低喝,声音里裹着九世的执念,第一世执念,归来!
虚空中传来无数声叹息。
被焚的医女、被箭穿的蛇侍、被推入轮回的婴孩......所有前世的残影都浮现在她周身,裹着灰焰形成护盾。
她睁开眼,眸中已无悲愤,唯有寒潭般的清明:从前你们定我的罪,现在......轮到我说。
万兽共鸣声骤然炸响。
北原雪狼的长嚎、南疆巨蟒的嘶鸣、东海鲸群的吟唱,混着渊烬的龙吟,震得祭场穹顶的金痕开始崩裂。
小忘仍抱着她的腿,仰起脸,声音被轰鸣压得很轻:姐姐,这次你没丢下我。
凤知微低头,摸了摸小忘的发顶。
她能感觉到,远处那道熟悉的黑袍气息正在逼近,带着九幽魔域的寒风,混着血腥与松脂香。
可此刻她的注意力被天际的金光吸引——十二神使的净罪令还悬在头顶,金光尚未散去,而更上方的云层里,不知何时裂开一道漆黑缝隙,像只睁开的眼睛,正往下投着幽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