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四十二年,冬末。
河西的寒风卷着砂砾,抽打在甘州城外新设的“军器转运营”栅栏上,猎猎作响。营内气氛却热火朝天。
一座座临时搭建的防雨棚下,堆积如山的木箱被撬开,露出里面用油纸包裹、草绳捆扎的物件。
河西都护府的兵曹属吏与宋军低级军官,正大声指挥着役夫和高昌、于阗派来的接运官员,进行紧张的清点、交接。
木箱内的物事,足以让任何懂行的人屏息。
制式的神臂弩,弩身黝黑,弩机闪着冷光,旁边是整盒整盒的三棱破甲箭。
改进型的床子弩部件,用麻布和皮革仔细包裹。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些用厚铁箍加固的长木箱,里面是分解状态的轻型“霹雳炮”(早期火炮)炮管、炮架和配重机构,以及若干桶标明“军器监特制”的颗粒化火药和实心铁弹。
此外,还有大量宋军制式的铁甲片、皮甲、战刀、长枪头等。
这便是南宋朝廷在决定不直接出兵援助西辽后,为增强高昌、于阗这两个最前沿藩属的自保能力,而启动的“有限军援”计划的首批物资。
与援助西辽的“救急”性质不同,对高昌、于阗的军援,更侧重于系统性提升其防御能力,特别是对抗蒙古骑兵突击和围城的能力。
交接仪式简短而肃穆。
高昌方面,由巴而术王信任的王弟亲自带队接收;于阗方面,则是其国相与卫队大将同来。
刘子羽亲自到场,指着那些军械,对两位藩国重臣道:“此乃我朝陛下体恤藩服、共御强敌之厚意。
弓弩火器,皆是守城利器。
然,利器需善用之人。
随这批军械同来的,还有我朝将作监、军器监精选的工匠三十人,及西军中善用弩炮、通晓城防的教头五十人。”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彼等此行,一为教授贵国选拔之匠人、军士,如何操用、保养、修理此等器械;
二为指导贵国,就地取材,仿制、改良适合本地的守城器具,如改进抛石机、制作夜叉擂木等。
三为协助勘察要害城池防务,提出加固之议。”
“然,”刘子羽目光扫过对方,“有言在先。
此等技艺,尤其是火药配方与‘霹雳炮’之秘,关系重大。
所遣匠人教头,必须确保其安全,严加保护。技艺传授,限于指定之人员与场所。
所制军械,不得私相授受,更不可流入他国(尤其是蒙古或其他潜在敌对势力)之手!
违者,不仅我朝将立即中止一切援助,更将视为背叛,严惩不贷!此事,需贵使立下文书为凭。”
高昌王弟与于阗国相闻言,皆是心头一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郑重应诺,并当场签署了保密与限用文书。
他们明白,能得到这些宋军的核心装备与技术,已是天大的恩惠与信任,绝不敢有丝毫差池。
很快,三十名宋人工匠与五十名教头,分别随着军械,前往高昌与于阗。
在高昌,工匠们被安置在王宫附近的官营作坊内,由巴而术指定的心腹贵族与本地大匠跟随学习。
教头们则进驻高昌城外的宋军护卫营附近的新辟校场,开始选拔、训练高昌军中聪慧、忠诚的士兵,组成专门的“弩炮营”。
他们不仅教授神臂弩的精准射击、床子弩的阵地布置与火力覆盖,更在严格保密措施下,于远离人烟的戈壁中,实地演示了“霹雳炮”的组装、瞄准、发射(使用减装药训练弹)与维护流程。
那如同雷霆般的巨响和远处土坡上炸开的烟尘,让所有在场的高昌将士目瞪口呆,随即涌起强烈的信心。
在于阗,情况类似,但更侧重于城防器械的改良。
于阗多土木结构城池,宋人教头指导当地工匠,如何利用玉龙喀什河畔的胶泥混合羊毛、砂石,制作更坚固耐火的夯土城墙,如何在城头设置悬户、狼牙拍,如何改进传统的抛石机(配重式),使其射程更远、精度更高。
同时,也开始秘密训练一支小规模的弩手部队。
军器西运与技艺传授,虽然规模有限,但其影响却是深远的。
它使得高昌、于阗的防御力量,特别是技术兵种和城防体系,在短时间内得到了质的提升。
更重要的是,这种“授人以渔”式的援助,将南宋的军事技术标准和战术思想,潜移默化地植入到藩属军队中,增强了其与宋军的协同能力与认同感。
当蒙古铁骑真的兵临城下时,他们将发现,要攻克的不仅仅是传统的土墙和骑兵,还有来自东方的、更加坚韧和致命的防御体系。
而南宋,则通过这些“种子”,在远离本土的地方,培植起了属于自己的、更具韧性的防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