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台的废墟之上,死寂无声。
那一声质问如雷霆余音,还在每个人的神魂中震荡不休。
风,陡然变得阴冷,卷起天道鉴镜碎裂后的齑粉,混杂着焦土的灰烬,在萧辰周围盘旋,像是在为一位君王献上哀悼的舞蹈。
他半跪在地,身躯摇摇欲坠,左臂那道被法剑划开的血痕依旧狰狞,新生的皮肉在命火的余烬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寿元燃烧殆尽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全场数千弟子,无论是内门精英还是外门看客,此刻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屏息凝神,竟无一人敢上前一步。
他们敬畏的,是那敢于烧命证道的疯子;他们恐惧的,是那被一捧命火烧成虚无的“天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异变陡生!
“铮!铮!铮!”
贯穿萧辰四肢百骸、锁住他灵脉的十二根锁灵钉,毫无征兆地发出高亢的悲鸣。
它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大手攥住,竟自行从焦土与血肉中一寸寸拔地而起,齐齐倒插向昏暗的天空!
钉尖之上,十二滴殷红的血珠并未滴落,而是诡异地悬浮在半空。
每一滴血珠内部,都缓缓映出了一道繁复而古老的命纹,那纹路苍茫浩瀚,似在诉说着天地初开的契约,仿佛是这方世界本身,在回应那燃烧百年寿元所唤醒的古老盟誓!
“不好!”卫无尘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从那命纹中感受到了一股凌驾于宗门法规之上的、源自天地本源的威压。
他下意识地低声喝令:“九首孽鹰,听我号令!封禁九宫,镇压异象!”
然而,盘旋于空的九头铁鹰闻令,却只是不安地扇动着翅膀。
仅有三只鹰首发出迟疑的嘶鸣,另外六颗巨大的头颅竟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睑,避开了那十二滴血珠散发的微光,仿佛野兽的直觉让它们明白,那光芒背后所代表的存在,是它们根本不敢直视的禁忌。
卫无尘的心,沉到了谷底。连他的本命战兽,都动摇了。
“妖言惑众,颠倒乾坤!纵天道蒙尘,亦有规章可循!”另一侧,守旧派辩首言律师强忍着咽喉被命焰灼伤的剧痛,面目狰狞。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双手结出一个无比复杂的手印,再次强行催动他引以为傲的“天规言术”。
“《律令·断魂契》——凡逆天者,魂不得归轮回!”
他耗费道行,以精血为引,试图绕过破碎的天道鉴镜,直接以言术引动天地法则降下最恶毒的诅咒。
然而,那蕴含着断魂之力的音浪刚刚成型,尚未扩散,就被一股无形而磅礴的力量硬生生反弹了回来,尽数灌入他自己的体内!
“噗——”
言律师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捏住了心脏。
七窍之中,缓缓渗出触目惊心的血线,他双目猛然翻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竟是道基遭受重创,神魂近乎崩裂!
在他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耳边似乎听到了一个跨越万古的低语,与青云宗深处那命碑残魂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妄言天道者……终将被天道舍弃。”
高台的阴影处,那名始终冷静寡言的青云执法使,默默地看着倒下的言律师,又看了一眼废墟中那道孤傲的身影。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枚刻着“缉拿”二字的令牌在他掌心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飞灰,随风飘散。
他复杂的目光最终落在萧辰身上,低声自语:“此人……已非我等所能拘。”
远山之巅,那座巨大的沙漏旁,归藏子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指尖轻拨流沙,让时间的流速恢复正常,低语道:“第九百九十九盏灯燃了,可这灯油……还能撑几夜?”
话音未落,他目光陡然转向青云宗禁地“葬宫”的方向。
那里,原本万年封闭的青铜巨门,竟无声无息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道幽蓝色的火焰自地底深处升腾而起,如鬼魅,如星辰,竟与萧辰眉心那块若隐若现的玉碑残片遥相呼应!
“原来如此……”归藏子眸光一闪,“‘命河’不止一条……还有一脉,在彼岸。”
随即,他宽大的袖袍轻轻一挥,那巨大的沙漏竟瞬间倒转三息,光阴错乱,完美掩盖了刚才那一瞬即逝的天地异象。
与此同时,萧辰的识海之内,那道顶天立地的玉碑虚影,正缓缓下沉,最终化作一块半透明的石碑,悬浮在了他那条濒临干涸的命河之上。
碑面之上,三行崭新的古老篆文缓缓浮现,金光流转:
【代天执衡】
【集铭开权】
【薪火相传】
一道无声的系统提示,直接在他神魂中响起:
【天道寿元面板进化为“命河玉碑·残片”】
【新权限开启:代天执衡】
【当前任务:集铭开权。
检测到第一枚“天秤铭文”波动源——位于北域“断罪渊”深处,曾为上古裁决之地。】
萧辰艰难地抬起头,一口混着内脏碎块的鲜血从嘴角溢出,但他却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笑容。
“想用天道压我?那我就去把你们供奉的‘天秤’,亲手掰断一根。”
他以右掌撑地,无视了骨骼碎裂的剧痛,硬生生将自己的身体从废墟中一寸寸拖起。
每挪动一步,地面便留下一个混杂着血与灰的脚印,触目惊心。
“站住!”
卫无尘终于从信仰崩塌的震惊中挣脱出来,他眼中布满血丝,理智被维护秩序的偏执所取代。
他猛然将手中仅剩的青铜镜残片掷出,那残片化作一道凄厉的流光,直刺萧辰的心口!
“纵然天道有瑕,我也要以我之身,补全这秩序!”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的嘶叫划破长空!
一直藏于焦土深处的小石猴猛然暴起,它将怀里最后一颗已经发霉的灵果囫囵吞下,身体在一瞬间暴涨三倍有余,浑身石皮泛起金属光泽,竟不顾一切地悍然撞向那道致命的金光!
“轰——!”
巨响声中,小石...猴如同被攻城锤击中,惨叫着倒飞而出,坚硬的胸口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一大块,但它的双臂,却死死地抱住了那块镜片,不让它再前进分毫。
萧辰回眸,看着翻滚在地、气息奄奄的忠仆,那双燃烧着金色余焰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刀锋般的痛意。
他缓缓抬手,隔空一招,识海中的玉碑虚影微微一震,竟产生一股吸力,将那块被小石猴抱住的残镜吸至他的掌心。
他凝视着镜中自己那张苍白染血、满身伤痕的倒影,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代表天道?”
他将镜面对准了面如死灰的卫无尘。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它不敢照进我的灵魂?”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
夜风呼啸,残袍猎猎,他背负着那道凡人不可见的玉碑虚影,一步,一步,走向山门之外。
身后,不知是谁第一个承受不住那股精神上的重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额头深深叩首触地。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萧辰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在众人或敬或畏或惊或惧的目光中,逐渐没入山道尽头的黑暗。
那股从北方吹来的风,不知何时已带上了刺骨的寒意,卷起他的衣角,仿佛在催促他踏上一条注定孤寂的旅途。
那条路的尽头,是无尽的风雪与被冰封的罪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