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巨大无朋、笔画间流淌着琉璃金芒的古字,如天道烙印,死死地笼罩了整片南荒的天空。
每一笔,每一划,都散发着镇压万古、禁绝一切生机的恐怖威压。
无数修士在这神威之下瑟瑟发抖,只觉体内的灵力乃至生命力,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滞涩难行。
葬帝坑的废墟边缘,萧辰扛着那根平平无奇的兽骨笛,周身翻涌的金焰随着他的呼吸明灭不定。
他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焦土与灰烬竟会无声地蔓延开一圈血色的纹路,那纹路纤细如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律动,仿佛大地正在他脚下苏醒,与他的心跳同步。
“你……”秦语冰疾步迎上,手中长剑的寒光映照出她满是忧虑的脸庞。
她想问他伤势如何,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当她对上萧辰双眸的刹那,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左眼纯白,仿佛蕴藏着万物凋零的终寂;右眼漆黑,宛若吞噬一切光明的深渊。
黑白双焰在瞳孔深处交替轮转,只一眼,秦语冰便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过去、现在、乃至寿元的尽头,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别过来。”萧辰突然抬手,制止了她的脚步。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是对她,而是对某种无形的存在。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那沉寂的识海中,那道由礁灵显化的人形轮廓,其低语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急迫:“命锁将松……归墟之眼,已在呼吸。”
话音未落,天道寿元面板无声地浮现出一行全新的提示,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一种感知层面的延伸。
【命核共鸣已激活,可感知方圆千里内所有“终结节点”。】
刹那间,萧辰的“视界”变了。
秦语冰身上那磅礴的生命气息在他眼中清晰可见,但其中也缠绕着几缕微不可查的灰色丝线,代表着她未来可能遭遇的劫数。
而更远方,那些跪伏在地的修士、仓皇逃窜的妖兽,它们生命之火的强弱、何时会熄灭,都化作一幅幅模糊的动态画面,在他脑海中流转。
他成了行走在人间的死神,能够预判万物的终结。
十里之外,一座残破的山丘之上,玄冥子双膝跪地,颓然坐在自己亲手布下的封印阵眼中央。
那柄陪伴他千年的仙王断剑被他反手插入地里,剑身嗡鸣,似在哀泣。
他亲眼目睹了逆命棺的闭合,亲耳听见了阿七不甘的尖啸,更在那金光爆发的一瞬,识海被一股浩瀚的意志冲刷,看到了那段被篡改了九百年的、真实的回溯画面——
天柱之巅,那位被他视为暴君的仙帝,亲手将一半命核与善念剥离,封入那块即将坠入轮回的礁石之中。
他听见了仙帝含着无尽悲悯与决绝的低语:“若我恶念破封,荼毒苍生,来世必有一人,会执剑斩我……但,别斩错了人。”
“噗——!”
一口混杂着命烬与悔恨的黑血猛然从玄冥子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的阵纹之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他那张被白发覆盖的脸庞剧烈抽搐,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我竟成了助纣为虐的刽子手?!”他嘶声力竭地低吼,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锈铁在摩擦。
九百年的信仰,九百年的守护,到头来,竟是帮着真正的魔头,挖开了英雄的坟墓!
这荒诞的真相,比世间任何酷刑都更加残忍。
话音未落,他体内因信仰崩塌而失控的修为开始疯狂反噬,多年来为维持大阵而积压的命烬彻底爆发。
他的皮肤寸寸龟裂,溢出黑色的死气,生命力如开闸洪水般流逝。
但他没有倒下,反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握住那柄断剑,颤抖着指向南方萧辰所在的方向。
“咳咳……哪怕……错了九百年……”他眼中血泪纵横,神情却从癫狂转为一种病态的执拗,“我也要……亲眼看着……他会不会……变成那个魔!”
与此同时,南荒地脉深处,那三百六十座被萧辰真火重新点燃的命火阵眼,光芒暴涨到了极致。
它们彼此勾连,将天穹上那个巨大的“囚”字映照得如同第二轮太阳。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在无数生灵惊骇的注视下,那个金色的“囚”字缓缓旋转起来,其投下的光影不再是平面的,而是开始向着大地之下延伸,勾勒出了一座横跨万里、倒悬于天地之间的巨碑虚影——那轮廓,赫然与传说中的命墟碑本体一模一样!
大阵的真面目,并非囚笼,而是召唤!
萧辰对此恍若未觉,他纵身一跃,竟直接盘坐于那座最高的山巅之上,任凭下方深渊崩塌的狂风吹得他金发狂舞。
他将那根骨笛横于膝上,心念一动,那枚已与他心血相连的命墟碑残片自胸口透体而出,悬浮于他的头顶,洒下淡淡的清辉。
“【命核共鸣】!”
他低喝一声,不再是被动氪命,而是主动催动了这门源自仙帝本源的神通。
他将自己那仅剩三年的寿元波动,如同一滴墨落入水中,瞬间与整片南荒的地脉命纹同步、共振!
嗡——!
刹那间,一股无法言喻的规则之力以他为中心,席卷了整片天衍大陆!
无论是正在闭关的宗门老祖,还是正在厮杀的沙场悍将,所有修士都在这一刻惊骇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流动竟凭空变缓了三成,仿佛时间本身被某种至高无上的法则强行压制,变得粘稠而沉重!
就在这时,天穹之上,那道被归墟之心撕开的漆黑裂痕深处,阿七那充满了嘲弄与怨毒的声音再次渗透而出,响彻天地:
“哈哈哈哈……萧辰,你以为镇住了那口棺材,就赢了吗?”
“你太天真了!九百年的布局,我岂会把一切都压在一具分身上?归墟之心……它早已不在棺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遥远的西漠佛国,一座供奉着万佛的金顶寺庙轰然炸裂,冲天的血光染红了漫天梵音!
极寒的北原雪域,一座由万载玄冰铸就的图腾冰雕怦然粉碎,血柱破冰而出,直贯九霄!
浩渺的东海尽头,一座传说中镇压着上古水妖的沉岛毫无征兆地陆沉,一道比前两者更为粗壮的血柱自漩涡中心冲天而起,搅动万里波涛!
那是归墟盟分布在大陆各处,最为隐秘的九大分坛中,最后的三座!
它们在同一时刻发动了最终的献祭仪式——以百万生灵的魂魄与生命为燃料,点燃了三条横跨天际的命烬长河,跨越无尽虚空,精准地汇入天幕那道漆黑裂痕的某一个坐标点!
“不好!”
萧辰猛然睁眼,那双燃烧着黑白双焰的瞳孔之中,清晰地映照出了未来三息之内将会发生的恐怖画面:
一条完全由枯骨、怨念、以及亿万生灵死前绝望情绪凝结而成的“归墟之龙”,正在那三条命烬长河的浇灌下,从虚无中缓缓睁开它那由亿万只眼睛组成的、漠然的头颅!
来不及解释,也无需解释。
萧辰霍然起身,在秦语冰震惊的目光中,他并指如剑,猛地撕下自己肩头的一角衣袍。
而后,以指尖蘸取自己嘴角那丝因强行突破而溢出的金色血液,手腕翻飞,在空中画下了一道笔画繁复、气息逆乱苍穹的血色符箓!
那是一道逆命符!以自身之命,逆天道之命!
他望着天穹之上那即将成形的归凶之龙,望着那道嘲讽的裂痕,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冰冷而决绝的声音轻声道:
“你说我不配写命?”
“那今天,我就用这三年……把你们定下的‘终局’,一笔划破。”
符成!
血色符箓没有飞向那条龙,而是化作一道流光,悍然印在了天穹之上那个巨大的金色“囚”字的正中心!
轰——!!!
三百六十座阵眼在这一刻齐齐爆发出最后的璀璨,金焰冲天而起,却不再是维持“囚”字,而是在那道逆命符的引导下,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金色的牢笼,硬生生烧成了一个狂放不羁、充满了无尽锋芒的——
“破”!
“囚”字已破,“破”字当立!
在那“破”字成型的刹那,萧辰的天道寿元面板上,那刺眼的“三年”之限依旧没有改变,但在面板的最底部,一行极小、却散发着不朽气息的金色古字,悄然浮现:
【命劫可逆,待火燎原。】
远处的残丘上,即将油尽灯枯的玄冥子,用他那双被血泪模糊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中那个霸道绝伦的“破”字,口中失神地喃喃自语:
“难道……仙帝所预见的真正终结,从来不是毁灭,而是……重写?”
那个“破”字,如同一颗燃烧的太阳,最终在苍穹之上炸裂,化作亿万点金色的光雨,纷纷扬扬地洒向整片南荒大地。
萧辰站在山巅,任由光雨落在自己金色的发丝上。
他眼中的黑白双焰缓缓平息,恢复了深邃的黑色,只是那份看透生死的淡漠,却已深植骨髓。
他的目光穿过漫天光雨,越过崩塌的废墟,望向了遥远的北方群山。
在那里,有一片等待着他去重建的废墟,一个属于他的宗门根基。
大破之后,方有大立。
而燎原之火,终须有第一簇火苗,以及一座足以承受它的炉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