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珺然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她先是扫过林文璋那身与平日端庄少主形象略有些不同的衣裙,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似乎有些无奈,又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纵容。
随即,她的目光微微凝聚,落在了林文璋的丹田气海之处。
“筑基了?模样也定了?”
林珺然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听不出具体的喜怒情绪:
“倒是比之前那副总是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着顺眼了些。”
林文璋:!!!!!
原来长姐一直都有在注意她!
她心里有我!
自带长姐滤镜和长姐话语翻译器的林文璋,瞬间被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那股萦绕不散的紧张和自卑,如同阳光下的薄雾般迅速消散。
她粲然一笑,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几分毫无伪饰的小女儿娇憨来,声音也轻快了许多:
“是呀!托长姐的福,侥幸筑基成功啦!”
林珺然的眉头却轻轻蹙了一下。
刚才神识扫过的瞬间,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林文璋那看似稳固的筑基初期修为之下,潜藏着一股阴寒而滞涩的晦暗气息。
它如同附骨之疽,无声无息却顽固地缠绕在她的主要经脉与丹田深处。
寒毒。
林珺然心中了然。
在寒荒,修士们想要提升修为,除了吸收灵石与灵珠内的灵气外,最主要的途径便是猎杀此地特有的寒兽,获取其兽丹用以修炼。
但寒兽生于极寒贫瘠之地,其兽丹中蕴含的灵力本就狂暴紊乱,更夹杂着大量阴寒之气与难以炼化的杂质。
长期吸收炼化,又无高阶功法或特殊手段辅助祛除,这些阴寒杂质必然在修士体内不断积淀,形成顽固的寒毒。
不仅侵蚀肉身根基,更会阻碍灵力运转,蒙蔽道心。
这是整个寒荒低阶修士群体难以摆脱的宿命。
只是林珺然没想到,林文璋已然成功筑基,经历过一次洗筋伐髓,但她体内淤积的寒毒竟然还如此顽固深厚,未被完全清除。
“坐吧。”
林珺然收回那带着一丝审视意味的目光,语气恢复平淡,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一张铺着厚实柔软雪白貂皮的舒适躺椅。
那躺椅靠近窗边,光线明亮,位置第二好。
“多谢长姐。”
林文璋受宠若惊,连忙小心翼翼地在那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奢华舒适的躺椅上坐下,内心雀跃不已。
长姐让我坐到她身边了!
她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殿内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细微风声和灵泉流淌的叮咚声。
林文璋调整了一下坐姿,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斜倚在对面软榻上的林珺然。
那双努力想表现得更天真烂漫些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无作伪的孺慕:
“长姐,你的身体……可大好了?我一直都很担心你。前些日子听说你恢复了许多,我……我高兴极了。”
林珺然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显然对这类嘘寒问暖的客套话没什么兴趣。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文璋脸上,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
“你可信我?”
林文璋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眨了眨眼。
虽然完全不明白长姐为何突然这样问,但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
眼神清澈而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我自然是信你的。”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便是她的长姐了。
这份毫无保留、近乎本能的信任,让林珺然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
她点了点头,随即声音温和了些,提醒道:
“那就好。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什么痛?长姐你……”
林文璋还没来得及完全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就见林珺然忽然抬起了一根手指。
就在林珺然的指尖之上,毫无征兆地,燃起了一簇生机勃勃、翠绿欲滴的火焰。
整个凝玉堂的温度似乎都没有明显升高,但空气却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变得格外清新、通透,甚至隐隐有草木清香弥漫。
“长姐?”
林文璋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奇异火焰,心中本能地升起一丝惊悸。
火焰,尤其是从未见过的奇异火焰,总归是让人畏惧的。
“别怕。”
林珺然的声音难得地温和了几分:
“它是我的本命异火之一,叫做万物生。”
尽管心里努力告诉自己长姐不会害她。
可随着那簇翠绿的异火,在林珺然的操控下,朝着自己的眉心靠近,林文璋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
她的后背渗出冷汗,本能地想要向后躲闪。
林珺然对此早有预料。
林文璋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被轻柔的禁锢在了躺椅上。让她无法移动分毫,甚至连一根手指都难以抬起。
她只能眼睁睁地、被动地承受着,看着那簇绿色火焰,在林珺然的牵引下,轻轻飘向自己的眉心。
预想中的皮肉灼烧、剧痛无比的感受并未传来。
相反,那簇万物生仿佛真的有生命、有意识一般,在接触皮肤的刹那,瞬间化作无数细丝。
紧接着,它们便沿着她全身的经脉,奔涌向四肢百骸、丹田内府。
所过之处,起初是一阵暖洋洋的舒适感。
但,这舒适感仅仅持续了极为短暂的一瞬。
紧接着,更为强烈、截然不同的感觉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
“啊——!!”
“长姐!长姐!好痛!好冷!!”
林文璋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
那些潜藏在她身体里多年来积存下来的寒毒,在她的经脉之中,被绿色的火焰强行灼烧着。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渗出大量灰黑色、散发着刺骨阴寒与刺鼻腥臭味的污浊汗液。
她的衣裙很快被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黏腻不适的触感。
侍立在一旁的霜翎,自始至终神色清冷平静,她只是体贴的取出一支线香,指尖灵巧地一捻,香头便无火自燃,升起一缕青烟。
她将线香稳稳地插入旁边小几上一个白玉雕琢的精致香插之中。
袅袅青烟悠然升起,并不浓烈,却仿佛拥有灵性般,迅速扩散开来。
所过之处,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异味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淡雅清香。
不知过了多久,那簇绿色的火焰才从林文璋的额头浮现,随后便飘荡向林珺然的方向,隐入她的身体。
林文璋浑身脱力,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从躺椅上滑落,跌坐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脖颈间布满了冰冷的汗珠。
里衣更是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紧贴在身上,带来冰凉黏腻的触感。
她整个人虚脱得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劫后余生般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低头,想看看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目光落在自己那身粉霞色的衣裙上。
嗯???
预想中的污浊不堪、颜色尽毁并没有出现。
衣裙虽然被汗水浸湿,颜色深了些,但依然保持着娇嫩的粉霞色,只是略显凌乱皱巴。
洗尘烟,天阶上品,点燃后,烟雾所到之处,消一切污浊。
林文璋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
至少在最崇拜的长姐面前,她没有露出最不堪的丑态。
就在这松懈的瞬间,方才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体内部的变化。
泪水再次涌上眼眶,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长姐她竟然替她彻底祛除了体内的寒毒,为她扫清了道途上最大的障碍。
一定耗费了不少心力吧?
她心里有我!
“长姐……我……我……”
林文璋声音哽咽得厉害,激动得语无伦次,胸腔剧烈起伏,挣扎着想要从地毯上爬起来,再次向林珺然行礼道谢。
可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尝试了几次都有些踉跄。
“好了,好了。”
林珺然却出声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嫌弃,眼神示意霜翎将她扶到躺椅上。
“你就好好坐在那儿休息一会儿吧,别瞎折腾了。好不容易筑基后重塑得漂亮点的五官,这会儿都扭曲狰狞了,我都不忍心看。”
啧。
林文璋:!!!!
长姐夸我漂亮!
她说我五官漂亮!
她心里果然有我!
连我表情扭曲都注意到了,还说不忍心看!
这一定是心疼我!
“麻烦。”
林珺然看着林文璋盛满了依赖与感激光芒的眼睛,几不可闻地低声自语了一句。
霜翎安静地上前,不知何时已准备好了一杯温度恰好的、散发着清灵香气的化生茶,轻轻放在林文璋手边的小几上:
“林少主,请用茶。”
林文璋感激地看了霜翎一眼,端起茶杯小口啜饮,温热的茶汤入腹,果然带来一阵暖意,抚平了些许身体的空虚和疲惫。
但这不是重点。
茶汤入口的瞬间,她瞬间就察觉到一股浓郁的灵气,瞬间充斥了自己的四肢百脉。
但是,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一杯茶喝完,林文璋清晰的察觉到,自己原本只是下品的土灵根,如今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中品。
林文璋:!!!!!
我的姐,平常都喝的这么好吗??
啊?
但眼下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看到林文璋气息稍平,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林珺然再次开口:
“文璋,你现在是林家少主,林家的事务,你能做主几分?能动用多少资源?”
林文璋闻言,也收敛了激动的情绪,正了正神色,认真地在心中盘算起来。
片刻后,她谨慎地答道:
“回长姐,目前家族日常事务和一部分产业调配,我已有权处置。若是涉及重大决策或大量资源动用,仍需与父亲商议,或经长老会审议。”
“不过……若是理由充分、对家族长远有利,且在我权限范围内的资源,大概能动用十万灵石左右。”
林珺然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似乎还算满意。
她纤指在储物手镯上轻轻一抹,一枚样式古朴的储物戒指出现在她掌心。
“那正好,我这里有一笔交易,想与林家做,不知道你这个少主,肯不肯接下。”
林文璋立刻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郑重:
“长姐请说,文璋定当尽力促成。”
林珺然示意她接过戒指,同时缓缓说道:
“寒荒此地,灵气不足,天然灵脉更是稀少珍贵,修炼多依赖寒兽丹。”
“寒兽丹内的灵力不仅狂暴紊乱,难以吸收,更蕴含寒毒与杂质,长期使用,遗祸无穷。我说得可对?”
林文璋握紧手中的储物戒指,用力点头,心有余悸:
“长姐所言极是。此乃寒荒修士之通病,亦是制约我林家乃至整个寒荒修士发展的最大桎梏。”
“家族与各宗门也一直在寻找替代之法或净化之道,但收效甚微。”
林珺然唇角微勾,指向那枚储物戒:
“这里面,有几种我培育的异兽样本,以及它们的兽丹。你感受一下。”
林文璋连忙将神识探入戒指。
只见里面分隔摆放着几枚大小不一、但都色泽温润、灵气平和的兽丹,旁边还有相应的、栩栩如生的异兽影像记录。
她取出一枚淡黄色的兽丹。
入手温润,神识稍一接触,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灵力精纯温和,与寒兽丹那冰寒暴烈的感觉截然不同。
“这……这是?”
“这些异兽,是我早年游历时偶然所得,经过特殊培育,其兽丹内蕴含的灵力与灵石无异,纯净温和,极易吸收,且没有任何寒毒副作用。”
林珺然语气平静地解释道:
“如果你觉得可行,适合引入林家繁育,每种异兽,我都可以供应给家里十万只左右。”
她又指了指戒指内的另一片区域:
“另外,这里面还有一些适合在寒荒这种苦寒环境下生长的灵植种子、幼苗及其详细培育玉简。
“它们生命力顽强,对灵气要求不高,耐寒,却能产出有价值的灵材。同样,每种灵植,我也可以交易给家里十万株作为起始。”
“旁边还有一本配套的丹方玉简,记载了如何利用这些灵植,炼制一些适合炼气期、筑基期,甚至金丹元婴期使用的常见丹药。”
林文璋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着那枚储物戒指,仿佛握着整个林家未来的希望。
能够彻底摆脱对寒兽丹的依赖,拥有稳定、安全、可持续的修炼资源……
这对林家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长姐,为、为什么?”
林文璋声音颤抖,既狂喜又不解:
“如此珍贵的异兽和灵植……你……”
林珺然目光深远,语气却带着随意:
“我终究是要离开寒荒的。在林家待了这些时日,承蒙父母照料,也算是落叶归根了一阵。这,就当是我留给家里的一点心意吧。”
她顿了顿,仿佛看穿了林文璋的心思,继续说道:
“我也知道,如果我说直接送给你们,以父亲和你的性子,恐怕反而不会安心接受,觉得亏欠。”
所以,才说是交易。
“这些异兽与灵植的品阶都不算高,正适合寒荒的环境和林家目前的实力。”
“数量虽多,但价格就按市场上同类普通资质的算,你那十万灵石,刚好足够。如此,你们接受起来,也无须有太多负担。”
林文璋内心的感动与震撼如火山喷发,嘴唇颤抖着,眼眶再次迅速泛红,泪水夺眶而出。
她没想到,长姐不仅为她个人祛除顽疾,为她的修为铺路,更是为整个林家的千秋基业、为所有族人的未来,考虑得如此深远、如此周全。
这份情义,重于泰山。
“长姐!”
林文璋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还有些发软,却朝着林珺然深深地、无比郑重地拜了下去。
“文璋代林家上下,叩谢长姐大恩!此交易,文璋接了。必当倾尽全力,将这些异兽灵植妥善安置培育,不负长姐所托!”
林珺然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林文璋拜谢完毕,直起身,脸上已是一片坚毅与急切:
“长姐,我这就回去,立刻召集可靠人手,清点库房灵石,准备接收事宜!定以最快的速度办妥!”
看着她那恨不得立刻飞回去安排的模样,林珺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虚按,示意她稍安勿躁。
“别急啊。”
林珺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柔和:
“方才那笔异兽灵植的交易,是你我以林家少主与林家长老的身份所谈,公事公办。”
她话音一转,眼神也温和了些许:
“而这个……是身为姐姐,送给妹妹的礼物。与家族无关,只是我给你的。”
说着,在林文璋疑惑的目光中,林珺然的指尖再次燃起了一抹火焰。
这次,是纯净无瑕的白色。
那火焰洁白如雪,清冷如月,静静地在她指尖跳跃。
它不如万物生那般生机磅礴,却自有一股高洁凛然、守护真我之意。
“这是霜灵焰,也是我收集的异火之一。”
林珺然解释道:
“它性属寒,却并非阴寒,而是清冷高洁之火。有镇守心神、祛除心魔、辅助凝神静气之效,亦可锻骨淬体。”
更重要的是,它本就诞生于极寒之地,在这寒荒环境之中,非但不会受到压制,反而可能更易成长。
这种异火,林珺然也曾赠予过季摇光一株。
只是眼前这一株,感觉年份似乎没那么久远,火焰也显得稚嫩一些。
这也没办法,林文璋修为尚浅,筑基期难以承受太高年份的异火威力。
更何况,季摇光对于林珺然而言,终究是不同的。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团纯净圣洁的白色火焰,惊喜、感动、还有一丝惶恐交织在心头。
“长姐……这、这太贵重了!异火乃是天地奇珍,我……我不能……”
林珺然看着她那又想接受又不敢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她心念微动,体内气息流转。
下一刻,林珺然双手十根纤长的手指指尖,如同变戏法一般,同时燃起了十簇颜色各异、气息迥然不同的火焰。
林文璋看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先前的感动、惶恐全都僵在了脸上。
林珺然偏头,林珺然微笑,林珺然面露疑色。
“贵重什么?”
林文璋:“……”
林文璋沉默,林文璋闭眼,林文璋面无表情。
“长姐,烦请你把手指上的火焰收一收,它们现在严重影响到我对你真挚深厚的感情了。”
林珺然轻笑了一声,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将其他九种异火瞬间收回体内,只留下那簇霜灵焰在指尖跃动。
她指尖一弹,霜灵焰便化作一道流光,温顺地飞向林文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轻盈地没入了她的丹田气海之中。
一股清凉却不刺骨、安稳宁静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拿着吧,好好温养炼化,对你修行有好处。而且,你也可以用它帮助族人淬炼寒毒。”
林珺然收敛了笑意,目光变得认真而深远。
“林家……以后就多靠你了。好好打理,别让它没落了。有什么难处,可传讯于我。”
林文璋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小腹丹田处,感受着那团新生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清凉火焰,心中五味杂陈。
最终所有的感受都化为沉甸甸的责任与无比坚定的决心。
她再次深深拜下,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长姐放心!文璋在此立誓,必当竭尽全力,守护林家,不负长姐厚望与馈赠!”
“好了,回去吧。先调息稳固,再安排接收异兽灵植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林珺然挥了挥手,重新靠回软榻,闭上了眼睛,一副送客的模样。
林文璋知道长姐喜静,今日已为自己耗费良多,不宜再打扰。
她再次恭敬行礼,一步三回头,终于缓缓退出了凝玉堂,离开了寒玉天。
而林珺然则拿出了灵玉牌。
她有点想念季摇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