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静室,林珺然第一时间启动了隔绝内外的阵盘。
随着光华流转,她身影微动,已置身于那片独属于她的空间之中。
空间内依旧静谧。
林珺然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将刚刚得到的六件宝物置于身前。
包括她用空间替换的两件。
她盘膝虚坐,双手结印,运转起玄奥的功法。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那六丝分散在不同宝物中的天道本源之力,仿佛感受到了她灵魂深处传来的牵引。
如同百川归海般,温顺而迅速地脱离载体,化作四道色泽各异却本质相通的光流,源源不断地融入她的识海,滋养着她那历经沧桑的灵魂。
灵魂之上,那道自最为深刻顽固、也是最后残留的裂缝,在天道本源那精纯而充满生机的力量滋养下,缓缓地、却是坚定地弥合着。
裂缝边缘发出细微的、如同玉石相叩的清脆声响,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内视之下,她的灵魂光团此刻显得圆融而饱满,光华内蕴,流转不息。
除了胸口处那块巴掌大的核心缺失依旧如同一个空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虚无感外,灵魂表面再无任何裂痕与瑕疵。
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感与轻松感如同温暖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仿佛卸下了背负万古的沉重枷锁,灵魂稳固如山,神识的运转变得前所未有的圆融无碍,感知的范围与精度都提升了数个层次。
她长长地、悠远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无数岁月的浊气一并呼出。
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后那件物品上——
大师兄君见痕递给她的那块破旧木牌。
这木牌入手温润,却冰凉,材质非金非玉非木,难以辨别。
表面刻着一些模糊不清、歪歪扭扭的纹路,仿佛是天然形成,毫无灵气波动,扔在路边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但林珺然知道,九天华府的内库,绝无凡物。
能被收藏其中,必有缘由。
天道将这份看似最微薄、实则可能蕴含最大机缘的礼物,巧妙地隐藏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木牌粗糙的表面,凤凰金翅遮掩下的眼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深思。
天道把这东西送到她面前,究竟是无心之举,投石问路,还是……
另有所图,布下了更深远的棋局?
天英赛落幕,天一宗包揽四冠。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以狂风般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在收获了无数或羡慕、或忌惮、或探究、或友好的目光后,天一宗众人终于满载荣誉与议论,踏上了归程。
就在天玄青准备带领弟子们登舟之时,一道迅疾的流光自山门内射出,稳稳落在飞舟前方,显露出身形。
正是九天华府首席弟子凌傲尘。
他快步来到天玄青面前,整理了一下衣袍,郑重地躬身行礼,语气诚恳而不失气度:
“天玄青前辈,晚辈凌傲尘,奉家师之命,恳请随前辈前往天一宗,交流学习剑法道术。家师言,天一宗剑道渊深,望前辈不吝指点。”
说着,他双手奉上一枚散发着淡淡白光的玉符。
天玄青接过玉符,神识沉入其中。里面首先是莫存希正式的、文绉绉的托付之词。
无非是一些场面话——
“小徒顽劣,望道友多加管教。”
“交流道法,共促两宗之谊。”
天玄青都懒得看。
他打开了自己的灵玉牌,这才听到了莫存希那熟悉的、带着点狡黠的私人传音:
【天小子!这回可让你得意坏了!不过咱们说正事,我这宝贝徒弟可就交给你了!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你们天一宗真正的剑道,狠狠磨砺他一番!】
【当然啦,嘿嘿,等学有所成之后,别忘了按规矩,让我们家傲尘进你们那剑冢逛一圈,选把合眼缘的本命剑……你懂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也别说我占你便宜,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必有重谢。】
神识退出灵玉牌,天玄青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老小子,算盘打得他在飞舟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看上了天一宗剑冢的积累。
不过,他看了一眼面前身姿挺拔、眼神清正、气息沉稳的凌傲尘。
此子心性天赋皆是上佳,在秘境中也与摇光他们并肩作战,配合默契,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让他入剑冢选剑,虽不合常规,但若此子真与宗门有缘,倒也未尝不可。
绝不是看在莫存希的面子上。
绝!不!是!
“既是你师尊所托,诚意拳拳,那便随我等同行吧。”
天玄青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一宗之主的威严:
“不过,凌师侄,天一宗不比九天华府繁华,清苦简朴,门规亦有所不同,你需有所准备,潜心学习,莫要辜负你师尊的期望。”
凌傲尘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再次深深躬身:
“多谢前辈成全!晚辈定当谨记教诲,遵守宗规,潜心向学,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其实,凌傲尘最初是想返回家族学习剑法。
凌家本就是剑修世家,底蕴不凡。
但这个想法却被师尊莫存希坚决驳回了。
莫存希心里清楚得很。
天一宗虽然看似没落,但它是曾经修仙界唯一的顶级宗门。
传承之悠久、剑谱之浩瀚、尤其是那剑冢之中沉睡的历代先贤佩剑,其品阶与灵性,是外界难以想象的。
不说宗主天玄青的太阿剑,就是君见痕、徐昭昭他们的本命剑,乃至半路入宗的季摇光手中的天河剑。
无一不是准天阶的宝器,且都自带着早已孕育成熟的强大剑意。
若非这等品阶的宝器升阶所需的天材地宝堪称海量,而天玄青等人又固执地不愿对外开放剑冢换取资源。
天一宗何至于沦落到当初那般近乎归隐的境地?
这简直是守着一座巨大的金山在要饭吃。
不过现在,莫存希美滋滋地想,这座金山,自家的宝贝徒弟总算也能去啃上一口了。
嘿嘿!
于是,在这返程的飞舟之上,便多了一位九天华府的首席弟子。
飞舟破开云层,穿梭于罡风之中,速度极快,舟身符文闪烁,稳如平地。
不过数日功夫,飞舟便缓缓减速,穿透护宗大阵,平稳地降落在天一宗那古朴而略显清寂的山门前。
青石台阶,苍劲古木,一切都透着岁月沉淀的宁静与道法自然的气息。
凌傲尘跟随众人走下飞舟,深深吸了一口此地远比九天华府更加纯净、平和的灵气,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好奇与郑重。
“回来了。”
天玄青看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归家放松与温情。
一行人刚下飞舟,还没来得及感慨,一股难以形容的、勾人食欲的诱人香气便如同有了生命般,主动从膳堂的方向飘了过来,钻入每个人的鼻尖。
那香气醇厚浓郁至极,仅仅是吸入一口,就让人感觉周身灵力活泼流转,口舌生津,腹中馋虫都被勾起。
“这味道……是三师叔的手笔!”
徐昭昭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期待与愉悦。
“看来三师叔知道我们今日回来,特意准备了接风宴!”
君见痕也微笑着点头,向略带疑惑的凌傲尘解释道:
“三师叔以厨入道,她亲手烹制的灵食,不仅滋味绝佳,其中蕴含的灵力与药力更是圆融一体,效果堪比顶级丹药,且更易被吸收炼化。”
凌傲尘闻言,心中讶异更甚。
以厨入道的修士?
这在整个修真界都堪称凤毛麟角。
光是这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就让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三长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期待。
天玄青脸上也露出了真切而放松的笑容,挥袖道:
“走吧,莫要让你们三师叔久等,也让她看看,咱们这次可是给她带了个新食客回来。”
众人说说笑笑,移步膳堂。
只见膳堂内窗明几净,整洁异常,中央宽大的木桌上,已然摆好了一个精致的白玉汤锅。
锅内汤汁清亮,呈现出一种诱人的淡金黄色,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温暖的热气,那勾魂摄魄的香气正是源自于此。
一位身着素雅青衣、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温婉中透着一股干练利落的女修,正含笑看着他们。
她腰间系着一条干净的青色围裙,周身气息圆融自然,与这充满烟火气的膳堂环境奇妙地和谐共存。
正是天一宗三长老,屠撰生。
“回来了?快坐快坐!一路辛苦了吧!”
屠撰生声音清亮,带着家人般的暖意。
“知道你们今日回宗,我特意用了新得的白羽乌雉,配了三十六味温养神魂、巩固修为的灵药,小火慢炖了这锅百草蕴神汤,给你们接风洗尘,好好补一补。”
话音未落,她敏锐的目光便落在了人群中的新面孔——凌傲尘身上。
看着他身上那件明显属于九天华府亲传弟子的服饰,屠撰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打趣地看向天玄青:
“哟?师兄,你可以啊?去参加个比赛,怎么还把人家九天华府的宝贝亲传给拐回来了?”
“你不怕莫存希那老家伙知道了,提着剑来找你拼命?”
凌傲尘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晚辈凌傲尘,见过屠长老。前辈误会了,晚辈是奉家师之命,前来贵宗交流学习剑法,叨扰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原来如此。”屠撰生了然,脸上的笑容更加和善。
“乖孩子,别紧张,师叔我同你天师叔开玩笑呢。来了就是客,快坐下,吃饭,吃饭最重要!”
凌傲尘从善如流,道谢后在一旁的空位坐下。
只是心中仍有一丝疑惑。
白羽乌稚?
这是什么灵禽?
以他的见识,竟从未听说过此种食材。
众人纷纷落座,屠撰生亲自拿起玉勺,为每人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只见碗中汤汁清澈见底,却隐隐有灵光流转。
几块炖得恰到好处、肉质呈现奇异墨色的灵雉肉沉在碗底,搭配着些许晶莹剔透的灵菇和翠绿欲滴的灵蔬,光是卖相就已令人垂涎欲滴。
凌傲尘道谢后,小心地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
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鲜美滋味在舌尖轰然绽放。
那汤汁顺滑醇厚,层次丰富,灵雉肉入口即化,仿佛化作一股温暖的琼浆玉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随即化作精纯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更奇妙的是,一股温和而磅礴的药力随之温和地化开,滋养着经脉,温润着神识。
连日来乘坐飞舟、观摩比赛带来的细微疲惫,仿佛都被这一碗汤洗涤一空,精神为之一振。
“好汤!”
凌傲尘忍不住由衷地赞叹出声,眼中满是惊艳。
此汤不仅滋味堪称绝品,其中蕴含的灵力与药力更是圆融一体,相辅相成。
效力堪比顶级灵丹,却无半分丹毒之忧。
屠长老厨道之精深,让他佩服。
屠撰生闻言,温婉一笑,眼角的细纹都透着一股满足与欣慰:
“不过是些钻研多年的家常手艺,你们吃着喜欢,能对修行略有裨益,我便心满意足了。”
天一宗众人也纷纷出声称赞,气氛温馨而热烈。
连一向清冷的季摇光都默默多用了半碗。
林珺然也安静地喝着汤,感受着那温和药力对灵魂最后缺失处的微弱滋养。
虽然效果几近于无,但这种被长辈细心关怀、其乐融融的氛围,让她感觉并不坏。
天玄青看着眼前这久违的热闹景象,眼中满是欣慰。
他举起汤碗,对着屠撰生示意:
“三师妹,辛苦了。”
屠撰生摆摆手,笑容爽朗:
“一家人,客气什么!看到这些小辈们个个平安归来,还这么争气,给咱们天一宗挣了这么大的脸面,我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除了木菩珠面前是一碗用各种珍稀灵植炖煮的全素汤外,其余众人皆品尝着这鲜美异常的百草蕴神汤。
徐昭昭更是赞不绝口,她本就喜好美食,对三师叔的厨艺向来最为推崇。
天玄青满足地放下汤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带着几分好奇看向屠撰生:
“三师妹,这白羽乌稚究竟是什么灵禽?肉质如此奇特,功效也非比寻常。”
“我记得咱们宗门灵禽园内,似乎并未豢养此等灵禽?这是何时养的的新品种?”
屠撰生正拿着玉勺,细心地将汤锅中最嫩滑的一块雉胸肉舀到林珺然碗里,闻言动作未停,语气平淡:
“哦,你说这个啊。就前几天,也不知道那些鬼族抽了什么风,闲着没事干,两个鬼王,带着乌泱泱一大群小鬼,想偷偷摸进咱们宗门搞事情。”
“什么?!”
天玄青与木菩珠闻言,脸色瞬间一变,周身气息都凝滞了一瞬。
君见痕、凌傲尘等人也瞬间坐直了身体,面露惊容。
鬼族竟然敢如此嚣张,直接袭击天一宗山门?
而且还是两位鬼王带队?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其实并不是挑衅。
林珺然垂眸。
这大概是她引出来的乱子。
鬼族应该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察觉到了那百万怨灵的存在。
当时她身处秘境,鬼族自然冲着气味最浓厚的天一宗而来。
那两位鬼王,应该是想要瓜分怨灵,联手罢了。
可鬼族怎么知道的呢?
屠撰生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没事,都解决了。二师兄和六师弟反应快,一个用符箓锁住了阴气扩散;一个瞬间启动护宗大阵和几个困杀阵,断了它们的后路。”
她顿了顿,拿起手边一块洁白的软布,象征性地擦了擦其实十分干净的指尖,继续用那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
“我正好在膳堂研究新菜谱,听见外面动静有点吵,就出去看了看。看它们张牙舞爪、鬼哭狼嚎的怪碍眼,影响我思考,就顺手都收拾了。”
顺手……都收拾了?
凌傲尘听得眼角控制不住地微跳。
两位实力堪比合体期大能的鬼王,加上成建制的鬼族大军,在一位以厨入道的长老口中,竟如同顺手拍死了几只苍蝇蚊子般轻松惬意?
天玄青倒是很快恢复了镇定,他对自己这位三师妹的真实实力有着清晰的认知。
天一宗内,实力最强的,当之无愧是天赋异禀、佛医双修的大长老木菩珠,已臻大乘之境。
其次便是他自己和这位深藏不露、以厨入道的三师妹屠撰生。
这也是为何此次天英赛,他与木菩珠敢于同时带队离开宗门。
因为家里有屠撰生坐镇。
除非是有大乘期的敌人亲自前来。
否则,凭借二师弟褚云篆的符箓、六师弟墨言的阵法,再加上四师妹铁浮屠……
嗯,虽然铁师妹主修炼器,但逼急了抡起她那巨大的本命炼器炉,勉强也算是一份不容小觑的狂暴战力……
再加上五长老木柰的丹药支撑,宗门安全可谓万无一失。
他追问道:
“然后呢?这跟你这白羽乌稚有何关系?”
屠撰生用勺子指了指窗外灵禽园的方向,耐心解释道:
“我那把本命菜刀庖丁,你是知道的,切东西比较利索,而且带有一种奇异的凝魂效果。”
“这帮鬼族也是倒霉,砍在它们身上,它们的魂体非但没有溃散,反而会变得异常凝实坚固。”
“啧啧,你别说,那质感,还有点像品质极佳的上乘阴属性灵材。”
“我觉得吧,砍都砍了,直接打散了也是浪费。正好,灵禽园里那几百只锦翎灵鸡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集体有些掉膘,精神不振。”
“我就想着,废物利用嘛,就把切好的、大小均匀的鬼族碎片,仔细处理过后,拌在特制的饲料里喂给它们了。”
众人:“……”
膳堂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把两位鬼王和成百上千的鬼族切碎了……
喂鸡?!
饶是天玄青见多识广,此刻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君见痕、徐昭昭等人更是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连林珺然都微微偏了偏头。
“结果呢?”
徐昭昭忍不住追问,声音因为震惊都有些发干。
“结果?”
“那些鸡吃了之后,没过两天,模样就全变了。羽毛变得雪白无瑕,鸡冠和爪子却变得墨黑如漆,连骨头都隐隐透出玄黑色。”
“不仅长得油光水滑,漂亮得很,体内灵气也变得异常精纯,还带上了一丝阴寒属性,但又不伤根本,反而阴阳调和,更显神异。”
“我看这模样挺别致,就给它们改名叫白羽乌稚了。喏,你们刚才吃的就是。”
凌傲尘……
凌傲尘感觉自己多年的修真常识正在被按在地上摩擦。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面前那碗还剩下小半、依旧散发着诱人香气和灵光的鸡汤,心情复杂、翻江倒海到了极点。
他这辈子,不,他上下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喝到用鬼族饲料喂养长大的灵雉炖的汤……
关键是……还这么好喝。
她指了指桌上那已经见底的白玉汤锅,总结道:
“味道确实比原来的锦翎灵鸡更鲜美,灵气也更足,尤其对温养神魂有奇效。看来鬼族这东西,只要处理得当,也是不错的饲料。”
冥冥之中,仿佛有无数的鬼族在无声地呐喊。
听我说谢谢你……
你礼貌吗?!
膳堂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汤锅底部细微的咕嘟声。
天玄青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仿佛这样能缓解内心的震撼与无语,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苦笑:
“三师妹……你这,还真是……勤俭持家,物尽其用到了极致。”
屠撰生却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一边动作利落地收拾着碗筷,一边随口说道:
“总不能浪费嘛。”
众人闻言,皆是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