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缓缓降低高度，最终平稳地停驻在山脚下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
直到此时，林珺然才真正看清了天一宗那极为低调的大门。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破败。
相反，那是一座气势恢宏、古朴大气的青石山门。
门柱高耸，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风雨的洗礼，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符文。
虽然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但依旧能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历史厚重感。
门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以苍劲有力的笔法镌刻着“天一宗”三个大字。
那字迹铁画银钩，隐隐透出一股浩然正气与曾经睥睨天下的气度。
只一眼，便能让人想象出这个宗门昔年的辉煌与强盛。
然而……
林珺然敏锐地察觉到，站在这宏伟的山门前，周围天地间的灵气浓郁程度，竟然与山外荒郊野岭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
她凝神细细感知了一下，眉头微蹙。
不对，不是没有区别。
这天一宗山门附近的灵气，似乎比外界还要更加稀薄一些。
就像是无源之水，正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枯竭。
“看来天道佑我。”
林珺然心中暗道:
“天一宗的灵脉出了问题，而且恐怕是伤及了根本，濒临枯竭了。”
这个发现，非但没有让她失望，反而让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宗门越是窘迫，她这份拜师礼的分量就越重。
还没等她走下飞舟，一道颇为严肃、甚至带着点古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仿佛直接在耳边回荡：
“汝是何人？来此何事？”
声音来源并非人类，而是山门一侧，那座栩栩如生的青石狮子。
石狮子双目并非镶嵌的宝石，而是两个深邃的孔洞，此刻正注视着林珺然。
林珺然目光下移，落在石狮子上，心中不免有些无语。
这天一宗，竟然连最基本的护山大阵都没开启吗？
就让一头会说话的石狮子看门？
而且，她看了看另一边空荡荡的石基。
甚至……
连一对都凑不齐？
尽管内心吐槽，她面上却丝毫不显，从容地走下飞舟，朝着石狮子的方向拱了拱手，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在下林珺然，有一笔生意，想与贵宗宗主相谈。”
那石狮子似乎沉默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林珺然脚下的地面忽然亮起柔和的白光，道道符文流转，勾勒出一个简易却精准的小型传送阵。
林珺然没有丝毫犹豫，挥手收起价值不菲的灵玉飞舟，面无惧色，一步踏入了传送阵中。
眼前景象瞬间模糊、扭曲，下一刻又骤然清晰。
她已然身处一个……
空旷得有些令人不忍直视的大殿之内。
这大殿规模不小，粗略估计也有几百平米，挑高更是惊人，本该是气势恢宏、彰显宗门底蕴的场所。
然而，此刻殿内却显得异常空荡和……
寒酸。
地面是光秃秃的青石板，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整个大殿内，除了散落放置的寥寥几个陈旧蒲团之外，竟然再无他物。
而在大殿最深处的一个蒲团上，盘膝坐着一名身着朴素青色道袍的青年修士。
他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气质温润如玉，眼神清澈而平和。
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林珺然。
除了他，整个大殿再无旁人。
那青年修士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躁动：
“老夫便是天一宗宗主，天玄青。不知小友有何生意，想与老夫相谈？”
林珺然闻言，明显愣了一下。她想过可能会见到管事长老，甚至被层层盘问。
却万万没想到，如此轻易就直接见到了天一宗的最高掌权者，而且……
场面还是这般清净。
这与其说是一宗之主的会客大殿，不如说是个简陋的静修石室。
她不知道的是，并非玄青尊者天生如此平易近人或不讲究排场，实乃是天一宗……
真的没人了！
如今的天一宗，满打满算，仅有一名宗主，六名长老，以及宗主的四名亲传弟子。
大长老木菩珠长年在外游历修行，不在宗内。
其余五位长老，则全部都在夜以继日、拼命地炼丹、炼器、绘制符箓。
然后再由弟子们送到山下坊市的店铺里寄卖，以此换取微薄的灵石，勉强维持宗门最基本的运转和那后山禁制所需的能量。
他的四名亲传弟子，更是常年在外，靠着给人当护卫、探索低级秘境等方式，赚取资源补贴宗门。
整个天一宗上下，唯一能称得上闲人的，便是宗主玄青尊者天玄青本人。
他不仅是宗主，是门面担当，必要时，他还是护山大阵的核心阵眼，是迎敌时的最强战力，甚至……
还得兼任看门的石狮子。
对，没错。
那石狮子是他一缕神念附着的傀儡。
没办法，人手紧缺到极致，每一份力量都必须用在刀刃上。
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
天一宗，太穷了。
三千年前的牺牲，掏空了宗门的底蕴，也断绝了大部分的收入来源。
迅速收敛心神，林珺然深知机会难得，必须把握住。
她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然后站直身体，目光坦然地看着天玄青，开门见山地道：
“宗主，晚辈林珺然，想拜入您的门下，成为您的亲传弟子。”
玄青尊者闻言，温和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轻轻叹了口气，婉拒道：
“林小友，你的心意老夫心领了。只是……实不相瞒，我天一宗接下来数百年，恐怕都不会再招收新弟子了。”
养那四个弟子，几乎已经榨干了他们六个老骨头最后的心力和资源，实在是……
养不起第五个了。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巨大的开销。
林珺然似乎早有所料，脸上并未露出失望之色，反而笑吟吟地，不紧不慢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看似普通的玉盒。
玉盒表面刻画着精细的封印阵法，隔绝了内外气息。
她双手捧着玉盒，声音清晰地说道：
“尊者先别急着拒绝。这盒中之物，便是晚辈的拜师礼。不如，您先打开看看再做决定？”
自从感受到天一宗那稀薄得可怜的灵气，林珺然心中便有了十足的把握——
这位看似温和，实则肩负着整个宗门沉重负担的宗主，一定会对这份礼物动心。
玄青尊者本性良善，见林珺然态度诚恳，眼神清澈，不忍心直接拂了对方的面子，心想看一眼再拒绝也不迟。
于是他伸手接过了玉盒，触手温润，显然玉盒本身也是上品灵玉所制。
他指尖轻点，解开了上面并不复杂的封印，随手打开了盒盖。
然而，就在盒盖开启的一瞬间——
“嗡！”
一股精纯、磅礴、仿佛蕴含着天地本源生机的灵气，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火山般，猛地从玉盒中散溢而出！
整个空旷的大殿，仿佛都被这股灵气注入了活力，连空气都变得清新甘甜起来！
玄青尊者脸色骤变，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啪”地一声将玉盒死死合上。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甚至带着一丝慌乱。
大殿内重新恢复了平静，但那瞬间的灵气爆发，却如同烙印般留在了他的感知里。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将玉盒打开一条细缝，确认般地感知了一下，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合上。
如此反复两次，他才终于确信自己不是产生了幻觉。
灵玉髓！
竟然是灵玉髓！！！
玄青尊者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作为一宗之主，他太清楚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了！
灵玉髓，乃是灵脉之根，是灵脉能够自行滋生灵气、甚至缓慢成长的核心所在。
他们天一宗的灵脉之所以三千年来不断枯竭，就是为了给后山那封印域外天魔缺口的禁制提供持续不绝的强大能量，不得不将灵脉中的灵玉髓取出，作为了禁制的核心能源。
失去了灵玉髓，天一宗的灵脉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只能不断消耗存量，直至彻底枯竭。
这也是天一宗如今灵气稀薄、穷困潦倒的根本原因。
他们不是没想过寻找新的灵玉髓，但这等天地奇珍，可遇不可求，即便偶尔出现，也绝非如今的天一宗能够奢望的。
而现在，一块完整的、生机勃勃的灵玉髓，就静静地躺在他手中的玉盒里。
林珺然将玄青尊者震惊、激动、乃至一丝惶恐的神情尽收眼底，她依旧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问道：
“尊者，我这一根灵玉髓，可能换得您身边一个亲传弟子的名额？”
天玄青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珺然，那温和的气质瞬间被一种属于强者的审视所取代。
他沉声问道：
“你这小丫头，来历不明，出手便是如此惊天动地之物……你究竟有何目的？为何偏偏选中我天一宗？”
这份拜师礼太重了，重到让他不得不怀疑背后是否隐藏着巨大的阴谋或图谋。
林珺然对此早有准备，她坦然迎上天玄青的目光，语气平静却清晰地说道：
“不瞒尊者，晚辈体质特殊，乃是天生灵体，身负极品水木双灵根。”
此言一出，天玄青瞬间就明白了。
天生灵体加上相生的极品双灵根，这放在修仙界，是无数高阶修士梦寐以求的绝佳炉鼎体质。
这孩子选择名声好、但实力已大不如前的天一宗，无非是看中了天一宗昔日为苍生牺牲的声誉。
相信这里能给她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庇护所，避免沦为他人修炼的鼎炉。
想到这里，天玄青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但疑惑仍未完全消除：
“你既然能随手拿出灵玉髓这等奇物，想必出身不凡，背后或有强大势力庇护。”
“为何不在家族或师门的庇护下安心修炼，反而要带着如此重宝，来投我这破落宗门？”
这不符合常理。
林珺然闻言，脸上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几分任性的笑容，甚至调皮地呲了呲一口小白牙，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因为——我想这么做啊！”
“……”
天玄青被这极其任性、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回答给噎了一下。
他看着林珺然那副“我乐意，你管得着吗”的神情。
再结合她二十多岁的骨龄、绝世罕见的资质，却只有炼气九层的低微修为……
一个被家族极度宠溺、保护得过好、不谙世事、却又因为特殊体质而心生忧虑。
于是任性离家、想找个安全地方待着的修仙世家千金形象，瞬间在天玄青的脑补中变得丰满起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玄青尊者觉得自己懂了。
这孩子，虽然行为鲁莽，但心思单纯，所求也不过是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而天一宗，恰恰能提供她最需要的安全和清净。
更何况，她带来的，是能拯救天一宗根基的灵玉髓！
这笔生意，怎么看都是天一宗占了天大的便宜。
至于她的资质……
虽然是炉鼎体质，但只要在天一宗内，他天玄青拼了命，也会护她周全！
毕竟，他可是答应过师尊，要守住天一宗的道统。
而这灵玉髓，就是希望！
想到这里，玄青尊者不再犹豫，他郑重地将玉盒收起，脸上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看着林珺然，朗声道：
“好！老夫天玄青，道号玄青，世人称一声玄青尊者。今日，便收你为我的第五名亲传弟子！”
他顿了顿，介绍道：
“你上面还有三位师兄，一位师姐，他们都是剑修。不知珺然你……以往可曾接触过剑道？我们天一宗的剑诀，还是颇有独到之处的。”
他想着，若是这孩子也能练剑，师门传承便又多了一分希望。
练剑？
这辈子都不可能练剑的！
风吹日晒，辛苦打磨，哪有躲在后面放法术来得轻松惬意？
林珺然心里疯狂摇头，脸上却立刻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连忙接话道：
“师尊！我、我是一名法修！我对剑道一窍不通，而且……”
她苦哈哈地补充道:
“我从小就吃不了练剑的苦，扎个马步都嫌累得慌。”
“……”
玄青尊者看着自家新收的小徒弟那副娇气包的模样，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法修？
他们天一宗，现存的传承里，好像……没有法修功法啊！
“无妨——”
玄青尊者试图劝说:
“你现在还未筑基，根基未定，转修剑道也来得及……”
“及”字还没说完，就看到林珺然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拒绝二字。
她甚至都垮起了小猫批脸:
“师尊，弟子吃不了练剑的苦……”
“也吃不了上课的苦。”
“也吃不了修炼的苦。”
“也吃不了……”
“停，别说了，别说了。”
玄青尊者隐约觉得自己为了这根灵玉髓，好像给天一宗请进来一个活爹。
可是，那是灵玉髓诶……
罢了罢了，法修就法修吧，好歹是个天生灵体，说不定她自己有什么奇遇传承。
至于徒弟的修行路径……
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反正，天一宗现在最不缺的，大概就是以后了。
有了灵玉髓，他们就有了重头再来的时间。
“好吧。”
玄青尊者无奈地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纵容:
“既然你心意已决，修行之事，我们日后再议。”
看着师尊妥协，林珺然脸上瞬间阴转晴，露出了得逞的灿烂笑容。
第一步，顺利达成！
美好的摆烂生活，似乎正在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