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这两个字从沈浪嘴里吐出来，带着一种荒诞不经的玩味，在死寂的战场上空盘旋。
凌剑尘和万魔殿圣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与警惕。
一个将死之人，拿什么来做交易？
“说来听听。”
万魔殿圣子舔了舔嘴唇，猩红的舌尖让他那张妖异的俊脸更添几分邪气。
“我很好奇，你的命，除了能让我开心一下，还有什么别的价值。”
沈浪完全无视了他话语中的杀意，反而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的命当然很值钱，不过这不是交易的重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重点是，怎么让大家都省点事。”
“你们看，这么多人，从正道联盟，从万魔殿，千里迢迢跑过来，围着我一个小小的合欢宗。又是布阵，又是叫骂，多累啊。”
“就算你们今天真的攻破了护山大阵，杀了我，灭了合欢宗。你们能得到什么？”
沈浪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账。
“天魔功法？不好意思，那玩意在我脑子里，我死了，就没了。你们最多得到一具帅气的尸体。”
“战利品？合欢宗穷得叮当响，刮地三尺都刮不出几块灵石，还不够你们大军的开伙费。”
“名声？一个喊着除魔卫道，一个喊着魔焰滔天，两边一块儿欺负一个二流宗门，说出去……好像也不怎么光彩吧？”
他每说一句，凌剑尘和那魔道圣子的面皮就抽动一下。
这些道理，他们当然懂。
但懂，和被人当着数万人的面，用一种逛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口气说出来，是两码事。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在扒他们的底裤。
“所以，你的交易就是……想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说退我们两派联军？”
凌剑尘的声线已经失去了原先的清越，变得有些发沉。
“不不不。”沈浪摆手，“我没那么大脸。我的意思是，事情可以简单一点。”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灿烂又纯粹，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你们想要的，无非是我沈浪死。”
“我想要的，是合欢宗活。”
“既然如此，何必牵扯那么多人？”
沈浪的视线，越过前方的两人，扫向他们身后那黑压压的、由无数修士组成的庞大军阵。
“说到底，今天这事，就是我们年轻一辈的恩怨，对吧？”
他指了指凌剑尘，又指了指那魔道圣子。
“你，天剑门千年一遇的奇才。”
“你，万魔殿踩着尸山血海爬上来的新圣子。”
“你们是天之骄子，是未来的巨擘。”
他又指了指自己。
“我呢，一个运气比较好的‘魔头’，搅动风云的灾星。”
“这是我们的舞台，我们的恩怨。让后面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跟着我们打生打死，流血牺牲，多不好意思啊。”
这番话，如同一根根淬了剧毒的钢针，精准地扎进了凌剑尘和魔道圣子心中最骄傲、最敏感的那一处。
年轻人，尤其是他们这种站在同辈顶点的天骄，最在乎的是什么？
是脸面！是荣耀！是“我能行，不需要别人帮忙”的孤高！
沈浪的话，巧妙地将他们和身后的宗门长辈、庞大军队剥离开来，将这场灭宗之战，重新定义为了一场同辈之间的私人恩怨。
如果他们承认这一点，那再依靠身后的千军万马去碾压沈浪一人，就显得胜之不武，落了下乘。
“你想说什么？”魔道圣子眯起了眼，周身的魔气开始不稳地翻涌。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拖入一个对方设定好的节奏里。
“我的交易很简单。”
沈浪终于图穷匕见。
他的神态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沈浪，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都消化这五个字。
然后，他伸出手，划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将正魔两道所有年轻修士可能站立的区域，都圈了进去。
“单挑你们正道联盟、万魔殿，所有年轻一代的高手。”
“车轮战也好，一拥而上也罢，随你们的便。”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合欢宗内，刚刚还抱着一丝幻想的宗主，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疯了！
这个沈浪，是彻彻底底地疯了！
他以为自己是谁？上古神魔吗？
一个人，单挑两大道统所有的年轻天骄？
这已经不是狂妄，这是在寻死！用一种最华丽，也最愚蠢的方式！
“他……他……”那名主张交出沈浪的太上长老，此刻指着沈浪，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那点想要牺牲沈浪保全宗门的心思，跟沈浪此刻的疯狂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大阵之外，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哄笑。
“哈哈哈哈！我听到了什么？他要一个人单挑我们全部？”
“这小子是不是被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凌师兄！圣子殿下！别跟他废话了，让我上去，一招就能拧下他的脑袋！”
无数正魔两道的年轻修士，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那感觉，就像一只蚂蚁，站在一群大象面前，叫嚣着要单挑他们全部。
可笑！
荒谬至极！
凌剑尘没有笑。
魔道圣子也没有笑。
他们的脸，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别人可以当这是个笑话。
他们不能。
因为沈浪挑战的，是他们这一代所有人的尊严！
他们是领头者，是旗帜！如果他们把这当成一个笑话，一笑而过，那以后“天骄”这两个字，就真的成了一个笑话！
“赌注呢？！”
凌剑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
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可他忍不住。
沈浪笑了。
鱼儿，上钩了。
“赌注很简单。”
“我赢。”
沈浪一字一顿。
“你们两派联军，立刻退兵。并且立下天道誓言，百年之内，绝不踏入合欢宗疆界一步！”
“哗——”
人群再次哗然。
退兵百年！
这个赌注，太大了！大到荒唐！
“那你输了呢？”魔道圣子阴恻恻地问。
“我输了？”
沈浪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洒然一笑。
“我输了，我这条命，当场奉上。”
“自刎于此，神魂俱灭，绝无二话。”
他用自己的命，赌一个宗门百年的安宁。
用一个人的狂妄，对赌两大势力的颜面。
这场惊天豪赌，摆在了台面上。
“不可！”
“不能答应！”
几乎是同时，两道苍老而威严的意念，分别传入了凌剑尘和魔道圣子的脑海。
是他们身后的太上长老！
“此子奸诈无比，他在用激将法！你们的身份，何须与他做这种口舌之争！直接挥军踏平便是！”
“对！不要理他！他这是在拖延时间，其中必有阴谋！”
老一辈的强者，洞若观火。
他们一眼就看穿了沈浪的图谋。
这根本不是赌博，这是阳谋！
是绑架！用年轻一代的骄傲和尊严，来绑架整个战局！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身处局中的人，却未必能听得进去。
凌剑尘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嘲弄、质疑、期待的无数视线，背在身后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剑柄。
退缩？
他凌剑尘的剑道，从无“退缩”二字！
魔道圣子则是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夜枭般的笑声。
“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急着找死的人了。”
他非但不觉得这是陷阱，反而觉得，这是送上门来的、一个绝佳的、可以用来碾碎对手道心、铸就自己无上魔威的机会！
亲手虐杀一个敢于挑战所有同辈的狂徒，还有比这更爽的事情吗？
“宗主……快……快让他回来……”合欢宗高台上，有长老已经泣不成声。
宗主呆呆地看着沈浪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语。
“疯子……都是疯子……”
就在这剑拔弩张，所有人心弦都绷到极致的一刻。
凌剑尘向前踏出一步。
他白衣猎猎，整个人气势陡然攀升。
“好。”
一个字，清晰无比。
“我，代表正道联盟年轻一代，接下你这个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