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之中，丹堂议事大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那道自骨符中降临的“神念”，并非声音，也不是光影，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东西。它是一股纯粹的、跨越了无尽虚空的恶意，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直接在孙长老和所有丹堂核心成员的灵识之海中，渲染开一片冰冷、死寂的黑暗。
大厅里的烛火，无风自动，焰心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惨绿色。桌案、梁柱之上，一层薄薄的黑霜正在迅速凝结。
【汝……言，有争夺者？】
宏大、古老、不带任何生命情感的意念，在孙长老的脑海中直接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座山，压得他灵魂颤栗，几乎要跪伏下去。
这就是……万魔殿的存在？仅仅一道神念，就让他这个金丹后期的长老，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恐惧在蔓延，但贪婪是更好的燃料。
“回禀……上使！”孙长老强行压下心中的骇然，用神念恭敬地回应，“正是！此人名为沈浪，乃是合欢宗一个新晋弟子，心机深沉，手段狠毒！”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将那个“死人”张凡带来的剧本，添油加醋地演绎了一遍。重点突出了沈浪如何“残杀”探子，如何“嫁祸”丹堂，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另一个觊觎“容器”的神秘势力。
他把自己和整个丹堂，塑造成了一个被无辜卷入，但又手握关键情报，可以被利用的“受害者”与“合作者”。
那道神念沉默了。
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神只，在漠然地审视着一只蝼蚁的表演。
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
孙长老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就在他以为自己赌错了，即将被这恐怖存在抹去时，那道神念再次响起。
【价值……需要证明。】
【引出此子，与那‘容器’。西山废矿。吾，会亲临‘观察’。】
话音落下，一丝比发丝还细，却精纯到极点的黑色气流，从骨符中缓缓飘出，悬浮在孙长老面前。
这丝黑气中，蕴含着一种毁灭与堕落的本源气息，让孙长老体内的灵力都开始躁动，仿佛遇到了天敌，又仿佛在渴望着被其同化。
【事成，此为汝之赏赐。】
神念如潮水般退去，骨符上的血光随之黯淡。
大厅内的恐怖威压瞬间消失，所有人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来。
孙长老看着眼前那丝悬浮的魔气，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忌惮，但旋即，就被无比狂热的贪婪所取代。
仅仅是一丝气息，就让他感觉到了瓶颈的松动！
如果……如果能得到更多……
“长老……”
“都别动！”孙长老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玉盒，用数十道禁制，才将那丝魔气封存起来。
他直起身，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恐惧，只剩下枭雄般的决断与狠厉。
“沈浪……这次，老夫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
听雪峰顶，躺椅之上。
沈浪打了个哈欠，随手将啃了一半的灵果核丢下山崖。
“啧啧，你看他那个样子。”沈浪指着水镜里，孙长老那张因为野心而扭曲的脸，对身旁的夜凝进行现场点评，“典型的三流反派模板，拿到一点点好处就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了，马上就要开启龙傲天剧本了。”
“从概率学上讲，这是‘沉没成本’与‘预期收益’共同作用下的非理性决策。他已经被迫投入了‘背叛宗门’的成本，所以必须在‘与魔鬼交易’这条路上走下去，以博取虚无缥miao的超额回报。”
夜凝的分析，一如既往的精准而冰冷。
“说得好！”沈浪懒洋洋地鼓了鼓掌，“凝儿，你现在越来越有当解说员的天赋了。怎么样，对我这个‘引狼入室’的剧本，还满意吗？”
他本以为会得到一句“可行”或者“效率尚可”之类的标准答案。
然而，夜凝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满意。”
“嗯？”沈浪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的完美计划，居然被打了差评？
“计划的核心，是诱导丹堂与万魔殿探子在特定区域发生冲突，使其两败俱伤，我们坐收渔利。”夜凝平静地陈述，“但这个过程，充满了太多的不可控变量。”
她的眼中，开始有无数细微的数据流光一闪而过，整个人的气质，变得不似凡人，更像一台正在进行超高速运算的精密仪器。
“变量一：双方的谨慎程度。万魔殿的精英探子，未必会与丹堂正面冲突，他们有71%的概率会选择渗透、暗杀、控制，而不是硬碰硬。”
“变量二：实力差距。如果一方能迅速击溃另一方，我们的‘两败俱伤’目标便无法达成，甚至可能出现一方逃脱，泄露情报的风险，概率为34.5%。”
“变量三：外部干涉。宗门内的执法堂或其他派系，有可能被战斗波动吸引，从而介入，导致计划复杂化，概率为19.2%。”
夜凝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综上所述，你的计划虽然框架优秀，但在执行层面上，过于依赖‘巧合’与‘运气’。它的结构……很粗糙。”
沈浪：“……”
被自己创造出的心魔，用看一件粗制滥造的残次品的态度，评价自己引以为傲的毒计。
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好吧，我的程序小姐。”沈浪揉了揉额角，“那你这位首席架构师，有什么优化方案吗？”
“有。”
夜凝回答得斩钉截铁。
“既然是戏剧，那舞台、灯光、剧本，都应该由导演完全掌控。”
她的目光，投向了合欢宗广袤的山川大地。在她的视野里，整个宗门的地理风貌，都被无数纵横交错的能量脉络所覆盖。
那是合欢宗的护山大阵，“迷云锁龙阵”。
“迷云锁龙阵，共有三千七百四十一处能量节点，其中，一百二十八处为备用或低优先级的监控节点。我已完成对全部节点的分析和权限破解。”
沈浪听得眼皮一跳。
好家伙，自己在这儿跟人玩心眼，她倒好，直接把整个宗门的“后台服务器”给黑了。
“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在西山废矿区域，临时调用三十六处备用节点，构建一个独立的‘子阵’。”夜凝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力，“一个完美的……角斗场。”
“在这个‘角斗场’里，空间会被折叠，与外界完全隔绝。除非有元婴期修士全力轰击三天三夜，否则无人可以进出。”
沈浪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已经不是“借刀杀人”了，这是直接建了个屠宰场啊！
“这只是优化方案一：场地锁定。”夜凝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沈浪的惊异，继续说道。
“还有？”
“优化方案二：环境控制。在子阵内部，我可以调整五行灵气的配比。比如，我可以抽离水、木灵气，同时增幅金、火灵气的浓度。这会让身处其中的修士，心浮气躁，攻击性显着提升。同时，可以制造幻象与杂音，放大他们的猜忌与误判。”
沈浪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丫头，是要把那两拨人往死里逼啊。
“然后……”夜凝看着沈浪，那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一种近乎“狂热”的数据风暴，“是最终，也是最关键的优化方案。”
“我可以在子阵核心，植入一个‘炼血归元’程序。”
“所有在阵内死亡的生灵，其散逸的灵力、气血、乃至灵魂碎片，都会被大阵瞬间捕获、提纯、转化。”
沈浪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已经猜到了那个恐怖的结论。
“转化成最精纯的本源能量……”夜凝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性的诱惑，“然后，定向传输给你。”
整个听雪峰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浪呆呆地看着夜凝。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敌人自相残杀，他去捡漏。
而夜凝的计划，是把敌人圈养起来，让他们一边自相残杀，一边还得充当自己的“充电宝”。
这已经不是腹黑了。
这是把“可持续性竭泽而渔”这个概念，发挥到了极致！
许久。
“哈哈……哈哈哈哈！”
沈浪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凝儿啊凝儿！”他指着夜凝，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才是真正的魔道巨擘啊！”
“我没有感情，只计算最优解。”夜凝纠正道，“将敌人转化为自身成长的资源，是当前状况下的最优解。”
“好一个最优解！”沈浪笑够了，他走到夜凝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前所未有的温柔，“就这么办！你这个‘优化方案’，我给满分！”
他喜欢这个计划。
他爱死这个计划了！
“需要我做什么？”
“你的灵力，以及你的神魂印记。”夜凝的发丝被他弄乱，但她毫不在意，“我的权限来自于破解，需要一个‘本土’的最高权限作为钥匙，才能在不惊动阵法中枢的情况下，完成节点的修改。”
“没问题。”
沈浪将手掌，轻轻贴在了夜凝的后心。
一股精纯而霸道的灵力，混杂着他独一无二的神魂气息，缓缓渡入夜凝体内。
夜凝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她双手在身前悬空，十指如穿花蝴蝶般，开始勾勒出无数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
那些符文不是由灵力构成，而是由最纯粹的神魂之力与数据流交织而成，它们在空中闪烁、组合、湮灭，仿佛在编写一段天地间最底层的代码。
随着她的动作，整个合欢宗的地下，那些沉睡了千百年的能量脉络，开始以一种无人察觉的方式，悄然改变了流向。
无数条能量丝线，从四面八方，向着西山那片荒芜的废矿区，汇聚而去。
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正在悄然张开。
夜凝的额前，沁出了一丝细密的香汗，显然这种操作对她的消耗也极大。
终于，她的双手停了下来。
“子阵……构架完成。‘炼血归元’模块，加载完毕。”
她睁开眼，看向水镜。
沈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水镜中，孙长老刚刚走出密室，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狰狞。他捏碎了一枚传讯玉简，对心腹下达了指令。
“通知执法堂，就说沈浪勾结魔道，正在西山废矿与人秘会，让他们立刻派人去‘捉奸’！我们丹堂，作为宗门一份子，理应前去协助‘围剿’！”
一出黑吃黑的戏码，即将上演。
只是，所有的演员，都不知道，舞台本身，才是最致命的那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