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堂。
合欢宗内,最不像合欢宗的地方。
这里没有靡靡之音,没有缭绕的粉色香雾,更没有衣衫半解的妖娆弟子。
只有冰冷的青石,高耸的梁柱,以及一座巨大到足以俯瞰整个广场的狰狞兽首雕像。那是上古异兽“獬豸”,传说中能辨善恶忠奸的神兽。
此刻,这头石雕的巨兽,正无声地注视着广场上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沈浪和夜凝拾阶而上,站在执法堂的大门前。
门是开着的。
里面的人,都在等他。
沈浪那身总是穿得松松垮垮的华服,今天被山巅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有整理,只是任由那昂贵的布料拍打着自己,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抬头看了看那块“执法堂”的牌匾。
字是好字,铁画银钩,力透三分。
就是挂在这里,有点脏了。
“走吧,凝儿。”他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邀请她去某个风景秀丽的园林散步,“今天的工作量,可能有点大。”
他迈步而入。
唰!
大殿之内,数百道视线,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敌意。
这些人,都是执法堂的老人。
他们习惯了钱长老的统治,习惯了那套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现在,一个毛头小子,一个靠着双修上位的“小白脸”,突然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没人会服气。
大殿中央,空着一条路,直通最深处那张由千年寒铁打造的堂主宝座。
宝座,也空着。
沈浪顺着那条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他的脚步声,在安静得过分的大殿里,回响得异常清晰。
哒。
哒。
哒。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沈师兄,请留步。”
一个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一名身穿执事服的中年修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拦在了沈浪面前。
此人名为刘冲,化神初期的修为,是钱长老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在执法堂内权势极大,人称“刘执事”。
钱长老倒了,但他还没倒。
他认为自己不会倒。
“沈师兄新任堂主,我等自当恭迎。”刘冲先是拱了拱手,姿态放得很低,但话里的意思却绵里藏针,“只是按照宗门规矩,以及执法堂百年来的章程,新堂主上任,需先与堂内各大执事、长老共同议事,熟悉卷宗,三日后方可正式接掌堂务大权。”
他身后,几十名修士齐齐附和。
“刘执事言之有理。”
“无规矩不成方圆,还请沈堂主遵守章程。”
这是下马威。
也是试探。
他们想看看,这个新来的年轻人,到底有多少斤两。是会选择妥协,先稳住局面,还是会选择强硬,然后被他们用“规矩”二字架在火上烤。
沈浪停下了脚步。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刘执事。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开口辩驳,或者发怒。
但他没有。
他只是侧过头,对身后的夜凝问了一句,话音轻飘飘的,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凝儿,我记得执法堂第一条堂规是什么来着?”
夜凝面无表情,吐出四个字。
“见堂主,跪。”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一股恐怖绝伦的威压,从沈浪的身上,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
这股威压,与宗主殿里的那股又有所不同。它不只是神魂层面的碾压,更夹杂着一种纯粹的、暴戾的、源自《化自在天魔经》的霸道魔意!
首当其冲的刘执事,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
他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一柄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然后被扔进了冰窟之中。那身引以为傲的化神期灵力,在接触到这股魔意的瞬间,就如春雪遇骄阳,溃不成军。
噗通!
他双膝一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坚硬的青石地板,被他的膝盖骨砸出了两道清晰的裂纹。
而他身后那几十名附和的修士,更是狼狈不堪。修为稍弱的,直接口喷鲜血,昏死过去。剩下的,也全都跪倒在地,身体筛糠般抖动,连头都抬不起来。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剩下那些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弟子,此刻全都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言不合,就用威压逼跪了一位化神期的执事,还有几十名元婴期的精英弟子!
这是那个传说中笑眯眯的沈师兄?
这是那个见了谁都喜欢调戏两句的合欢宗头牌?
搞错了吧!
沈浪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刘冲。
“刘执事,你刚才说什么?风大,我没听清。”
刘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屈辱、愤怒、恐惧,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几乎要让他发狂。
他想站起来,想反抗。
但他做不到。
那股魔意像一座无形的山,死死地压在他的脊梁上,让他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我……”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看来刘执事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沈浪替他说了下去,“没关系,我帮你回忆回忆。”
他从袖中,慢条斯理地取出了一枚玉简。
不是什么功法秘籍,只是一枚最普通的,用来记录信息的玉简。
他将玉简贴在额前,神识一扫,然后拿了下来。
“刘冲。”
他念出了第一个名字。
跪在地上的刘执事身体剧烈一颤。
“执法堂执事,于三月前,私自截留宗门拨给外门弟子的‘筑基丹’三百枚,换取灵石五万。”
“四月,以巡查为名,勒索附属家族‘李家’,获‘清心玉’一对。”
“五月,与钱长老合谋,将一名犯错的内门弟子打入死牢,夺其道侣,并侵占其洞府……”
沈浪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就像一个冷漠的账房先生,在清点一笔笔陈年烂账。
他每念一条,刘冲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他念到第十条时,刘冲已经面无人色,汗如雨下。
这些事,都做得极为隐秘,天知地知,只有他和钱长老知。
沈浪是怎么知道的?!
“污蔑!血口喷人!”刘冲终于爆发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你这是公报私仇!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
沈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收起玉简,踱步走到刘冲面前,然后缓缓蹲下身,与他对视。
“刘执事,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从我踏进这个门开始,我,就是证据。”
“我说你有罪,你便有罪。”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刘冲的脸颊,动作亲昵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宠物。
“现在,我判你……”
“死罪。”
话音未落。
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夜凝的身影出现在刘冲身后,快到无人能看清她的动作。
刘冲的嘶吼戛然而止。
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生命的气息,正从他的身体里飞速流逝。
扑通。
他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鲜血,从那道血线中汩汩涌出,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迅速蔓延开来,汇成一小片刺目的红。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得魂飞魄散。
杀人了。
新任堂主,在上任的第一天,第一个时辰,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一位化神期的执事!
没有审判,没有对质,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
就这么……杀了!
这是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沈浪站起身,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他重新拿出那枚玉简。
“下一个。”
“王启。”
人群中,一个身材肥胖的管事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
“勾结万魔殿,倒卖宗门情报,致使三支外派小队全军覆没……”
“不!不是我!我没有!”王启嘶声尖叫,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脸上写满了恐惧。
沈浪没有理会他的辩解。
“按罪,当诛。”
他平静地吐出四个字。
夜凝的身影再次消失。
又是一道血光。
王启的尖叫声,变成了咕噜咕噜的冒泡声,随即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下一个,赵德……”
“下一个,孙淼……”
沈浪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判官,一个接一个地念出名字,然后宣判他们的结局。
而夜凝,就是最高效的刽子手。
每一次剑光闪过,都必然有一个人倒下。
整个执法堂,彻底变成了刑场。
恐慌开始蔓延。
“疯了!他疯了!”
“跑!快跑!”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种死亡步步紧逼的压力,转身就想往大殿外逃去。
沈浪的念名声,终于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环视着那些惊慌失措,如同待宰羔羊般的修士们。
“我让你们走了吗?”
他的话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魔力。
那些正要逃跑的修士,身体齐齐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再也迈不开脚步。
“凡今日在册,无故离殿者,视为叛宗。”
“凡负隅顽抗,攻击执法者,视为叛宗。”
“凡……心怀不轨者,亦视为叛宗。”
他顿了顿,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懒洋洋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叛宗者,杀无赦。”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名单上的人,面如死灰,放弃了所有抵抗。
而那些不在名单上的人,也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自己下一个动作,就会被归为“心怀不轨”的那一类。
清洗,在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中,继续进行。
没有惨叫,没有反抗。
只有沈浪平静的念名声,和夜凝长剑划破空气的轻响。
半个时辰后。
玉简上的最后一个名字,被念完。
执法堂的大殿里,已经倒下了三十多具尸体。
血流成河。
浓郁的血腥味,刺鼻到令人作呕。
沈浪终于走到了那张属于他的,由千年寒铁打造的宝座前。
他伸出手,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
他将双腿交叠,架在面前的桌案上,身体后仰,姿态慵懒到了极点,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屠杀,只是一场无聊的开胃小菜。
他环视着下方。
剩下的数百名执法堂弟子,全都低着头,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现在,”沈浪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还有人对我的上任,有意见吗?”
无人应答。
“还有人,想跟我谈谈规矩和章程吗?”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很好。”
沈浪打了个响指。
“来人,把这里打扫干净。我不喜欢血腥味。”
“另外,”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把这些人的储物袋,洞府,所有资产,全部清点造册,明早之前,我要看到完整的清单。”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的储物袋上轻轻敲击着。
那里,放着宗主给他的那枚残缺古玉。
就在他的手指敲下的瞬间。
储物袋里,那枚一直冰凉死寂的古玉,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