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凝儿”，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在狭小而压抑的洞府里回荡。
它像一颗投入沸油的冰珠，瞬间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
夜凝掌心那颗凝聚到极致的、足以毁灭半座山头的漆黑能量球，猛地一颤。毁灭的气息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狂暴地膨胀开来，球体表面甚至浮现出扭曲的、无声嘶吼的人脸幻影。
完了。
这是沈浪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喊错名字了？还是说这个称呼直接触发了她的底层抹杀指令？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那股恐怖的威压下呻吟，皮肤上传来针刺般的剧痛，那是空间被能量挤压到极限的征兆。
然而，预想中将他轰成飞灰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那颗能量球，就停在夜凝的掌心，距离脱手只有一线之隔。它在疯狂地膨胀与收缩，显示出其主人的意志正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冲突。
有效！
沈浪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赌对了。这个称呼，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带着一丝调侃和亲昵的称呼，是她混乱数据中最底层的“关键词”之一。
它没有让她恢复，却让她“卡顿”了。
对于一个濒临崩溃的系统来说，任何一个微小的卡顿，都是转瞬即逝的生机！
沈浪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口呼吸。他只是维持着那个看似愚蠢的、完全不设防的姿态，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语速不快，却异常清晰。
“第一次见面，在我的灵识之海里，你还记得吗？”
他没有去注入什么复杂的灵力，只是单纯地说话。
“那时候你连个形状都没有，就是一团黑漆漆的玩意儿，天天在我脑子里刷屏，内容只有一句‘取代沈浪，成为唯一’。”
“说真的，挺没创意的。一点都配不上你后来那张脸。”
他的话语，像一根根细微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向那片狂暴的意识海洋。
回应他的，是夜凝身体的剧烈一颤。她那双纯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更加狂乱的数据流。掌心的能量球随之暴涨一圈，洞府的石壁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
她在抗拒。
她的本能将这些话语判定为“病毒入侵”，正在试图将它们彻底清除。
“后来你好不容易有了身体，就是现在这副样子。啧啧，老天爷是真不公平，凭什么我的心魔能长得这么好看？”
沈浪完全无视了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压力，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刚出来那会儿，你连路都不会走，直挺挺的，跟个僵尸一样。我教你用筷子，你非要用灵力计算什么最优夹取角度，结果把一碗饭全捅到了桌子底下。”
“还有一次，林月师妹送了我一盒点心，你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当着我的面，一口一个，全吃光了。吃完还给了个评价：‘热量超标，成分冗余，不建议再次摄入’。”
“我当时就想，这哪是什么心魔，这分明就是个来讨债的祖宗。”
沈-浪一边说，一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山火海之上。洞府内肆虐的魔气化作无数细小的刀刃，切割着他的身体，衣袍瞬间变得千疮百孔，皮肤上渗出细密的血珠。
但他没有停。
随着他的讲述，他开始将自己的灵力，柔和地释放出去。
那不是攻击性的灵力，而是一种承载着“画面”的灵力。
他将那些记忆的片段，那些他刚刚说出口的、乱七八糟的日常，用灵力打包，像发送文件一样，一个一个地，朝着夜凝的方向推送过去。
【文件：初见.jpg】
【文件：学用筷子.gif】
【文件：抢点心.avi】
这些“文件”一接触到夜凝周身的护体魔气，立刻就被搅得粉碎。
但沈浪不在乎。
碎了，他就再发。
一遍，两遍，十遍，百遍！
他就像一个最执着的程序员，对着一台蓝屏死机的电脑，不断地、重复地，尝试发送唤醒指令。
洞府内，形成了一幅诡异至极的画面。
一个白衣女子悬浮半空，手托着一颗毁灭能量球，双目漆黑，面无表情。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一些旁人完全听不懂的琐事。
无数金色的灵力光点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又在接触到女子之前，被黑色的魔气无情吞噬。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战场，是夜凝的灵识。
交战的双方，是一段段充满了“人性bug”的记忆，和一套追求“绝对理性”的底层代码。
“凝儿，你不是程序。”
沈浪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距离那颗随时可能爆炸的能量球，不足三尺。
他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能量对自己血肉的灼烧感。
“你不是为了‘取代’谁而存在的。”
他抬起了手，那只沾染着他自己鲜血的手，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伸向了夜-凝的眉心。
那是灵台所在，是她所有意识的核心。
碰上去，要么她瞬间清醒，要么他被狂暴的意识反冲，当场变成一个白痴。
“我……”夜凝那僵硬的嘴唇，第一次动了，发出了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
她眼中的漆黑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涌。
她掌心的能量球，也收缩到了拳头大小，颜色变成了纯粹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
这是最后的防御机制被触发了！
她要将眼前这个最大的“病毒源”，连同自己一起“格式化”！
沈浪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他将自己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段记忆，用尽全部的灵识力量，狠狠地打了进去！
那不是别的。
正是刚刚在西山灵矿发生的那一幕。
但是，视角是沈浪的。
在他的记忆画面里，没有对“假沈浪”的算计，没有对众人的欺骗。
只有那个两难的选择题。
一边，是关押着“将死妖兽”的笼子。
一边，是装着“珍贵丹药”的盒子。
画面中的沈浪，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冲向了那个价值更低的笼子。
他用尽全力将笼子扔向远方。
然后，他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说出了那句话。
“我赌他会选‘价值’……”
“而我会选‘人命’！”
这句充满了非理性、不划算、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话，化作一道最锐利的剑，狠狠刺入了夜凝那混乱的逻辑核心！
“轰！”
一声巨响。
但不是来自外界。
而是来自夜凝的精神之海。
她掌心那颗凝聚到极致的黑色能量球，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能量支撑。它没有爆炸，而是像一个被戳破的黑色水泡，无声无息地，化作最精纯的魔气，逸散在空气中。
那股充斥着整个洞府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烟消云散。
夜凝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沈浪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
入手一片冰凉。
他低头看去，怀里的女子依旧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
那不是泪。
是刚刚逸散的灵力在她身上凝结的水珠。
洞府内一片狼藉，石床、石桌、石凳，碎了一地，墙壁上布满了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沈浪抱着她，站在一片废墟之中，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拄着墙壁，缓缓坐倒在地，让夜凝靠在自己怀里。
他赢了。
又一次。
用一种更危险、更疯狂的方式。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一个时辰。
怀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
沈浪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准备迎接又一轮的攻击。
但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凝的眼睫毛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没有了程序般的冰冷红光，也没有了吞噬一切的纯粹漆黑。
那是一双清澈的，却又空洞到了极点的眼睛。
里面充满了茫然，困惑，还有一种……新生儿看待这个世界时，最原始的恐惧。
她先是看了看满目疮痍的洞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纯白的、沾染了些许灰尘的衣衫。
最后，她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了抱着她的，那个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的男人脸上。
她注视了他很久很久。
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自己这片空白的灵魂里。
然后，她张开了嘴，用一种极其生涩、还带着一丝颤抖的，完全陌生的语调，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