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审判。
【……是否接受?】
林深没有回答。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从那座堆积如山的废铁坟墓里,走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不是幻觉,不是时狱制造的假象。
那孩子身上穿着早已烂在记忆里的白色病号服,衣服洗得发白,胸口印着“江城第七人民医院”几个模糊的字。他光着脚踩在冰冷的金属废墟上,脚上套着医院发的蓝色短袜,袜口松松垮垮,明显已经不合脚了。
他手里紧紧抓着一截生锈的水管,像是抓着对抗整个世界的唯一武器。
那张脸,稚嫩,苍白,却带着一股和年龄完全不符的倔强和狠劲。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小孩该有的天真,只有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有的警惕和凶狠。
那是十二岁的他。
是被当成“基因觉醒计划”的失败品,被扔在病房里等死的他。
“你不是我。”成年后的林深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你是他们想让我变成的样子。一个……只知道恨的怪物。”
就在两人对视的瞬间,林深胸口那块被他叫做“规则之锚”的封印石,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警告:检测到同源意识入侵……是否接受融合?】
【警告:拒绝融合会导致意识分裂,可能被反向吞噬!】
视野边缘,血红色的系统提示疯狂闪烁,刺耳的警报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远处,被苏晚棠的“逆频干扰”死死压制的时狱,脸上却露出一个诡异又残忍的冷笑。
他动不了,但声音却通过精神链接清清楚楚传过来:“看看啊,林深。多可悲,连你自己都不承认自己的‘存在’。一个连过去都不敢面对的残次品,有什么资格谈未来?”
林深没理时狱的嘲讽。
这个由废铁神庙从他记忆深处拉出来的童年自己,是他最深的噩梦,也是他力量的来源。一旦融合失败,轻则变成疯子,重则被过去的记忆彻底吞掉——到时候,现在这个“林深”就没了,只剩下一个被仇恨填满的“错误变量”。
可是,林深做了件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
他慢慢蹲下身,无视那根随时可能捅穿自己喉咙的生锈水管,尽量让视线和那个孩子齐平。
他的声音罕见地褪去了所有伪装——没有了平时那种玩世不恭,也没有了战斗时的冷静果决,变得异常柔软,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还记得那天吗?”
“妈妈走之前,把一枚铜钱塞进你手心,她凑在你耳边说:‘小深,记住,只要它还在,你就不是没人要的。’”
握着水管的男孩,那双燃烧着仇恨的眼睛猛地缩了一下。
他抓水管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但那根要命的铁管,却不受控制地往下垂了三厘米。
这个细节,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是真的。
林深看着他,像在看一面破碎的镜子,镜子里是那个蜷缩在冰冷病床上、一遍遍用指甲抠掌心铜钱印的自己。
他继续说:“后来,你在那个该死的地下基地醒来。他们抽你的血,扫描你的骨头,告诉你‘你妈早就死了,你没有名字,只有实验编号——delta-7’。”
“可是……那枚铜钱呢?它去哪儿了?”
林深的声音像一把钥匙,撬开了记忆最深处那个尘封的箱子。
“它现在……就在我这儿。”
说着,他顶着那股几乎要把他撕碎的剧痛,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枚布满绿锈、几乎看不清字的开元通宝。
这枚铜钱,陪他熬过了无数个被噩梦吓醒的夜晚,是他从那个地狱爬出来后,身上唯一能证明“林深”这个身份的东西。
他没把铜钱递过去,而是轻轻地放在两人之间的金属地面上。
“叮”的一声轻响,在这座由百万吨废铁建成的神庙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那个十二岁的孩子,却像听到了整个世界崩塌的声音。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那双凶狠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和挣扎。
最后,他还是松开了紧握的水管。
“哐当!”
生锈的铁管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男孩颤抖着伸出那只瘦得只剩骨头的小手,小心翼翼——像是在碰一件绝世珍宝——朝着那枚铜钱探去。
当那布满针孔和伤疤的指尖碰到冰凉又熟悉的绿锈时——
一道柔和的金色涟漪,从铜钱和指尖接触的地方猛地扩散开来!
那不是能量,不是异能,而是一种纯粹的、跨越了时间的“真实”共鸣!
【判定:‘真实记忆锚’定成功!】
【融合许可自动升级为……‘强制同步协议’!】
匣灵冰冷的声音瞬间被一股更宏大的意志盖了过去。
刹那间,两段被割裂的人生,像两条奔腾的江河,跨过十几年的时空距离,轰然撞在一起!
林深脑子里炸开了无数尘封的、他故意忘掉的画面——
惨白手术灯下的尖叫,冰冷针管扎进脊椎的剧痛,深夜里偷翻档案室时刺骨的寒意,第一次用偷藏的焊枪烧断手腕束缚带时皮肉烧焦的味道……
但这一次,他没再逃,没再怕。
成年后坚韧的灵魂,像一座牢不可破的大坝,坦然接住了这股来自过去的、狂暴的记忆洪流。
他不再是那个无助的孩子,他有能力保护他,更有能力……接受他!
“我就是你,你也是我。”
林深在意识深处,对那个蜷缩在黑暗里的自己轻声说。
下一秒,他把这两段融合在一起的、完整的、独一无二的人生轨迹,全部灌进胸口那枚滚烫的“规则之锚”!
就像往一座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里,倒进了足够炸掉整个星系的燃料!
轰——!!!
林深眼前的系统界面轰然破碎,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重新组合!
【规则之锚·完全体……激活!】
整座废铁神庙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那百万吨废铁,那些承载了无数人记忆和情感的“时空垃圾”,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表面腾起一层淡金色的光雾!
林深慢慢站起身,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因为听觉退化而过分安静的眼睛,已经被一片璀璨的银白色取代!
那是掌控了时间权柄的颜色!
他抬起头,看向那片被时狱的“初代复苏协议”扭曲停滞的空间,看向悬在半空的岩浆和海浪,看向那个脸上还凝固着残忍笑容的时狱。
他张开嘴,用一种超越了声音、直接作用于规则层面的意志,低声说:
“这次,轮到我说——”
“停。”
一个字。
整个世界,陷入了绝对的、让人窒息的静止。
倒灌的海浪像刀山一样悬在空中,滴落的岩浆凝固成一串串赤红色的珠子,时狱前扑的身影被死死卡在距离林深胸口三十公分的地方,连眼睛里燃烧的怒火都变成了一尊静止的火焰雕塑。
在这片被按下暂停键的世界里,只有林深能自由行动。
他没看时狱,而是慢慢走向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立方体。
路上,他弯腰捡起一块苏晚棠之前战斗时被打碎、掉在地上的镜花玉碎片,随手塞进了废铁神庙主梁的一道裂缝里。
随着这块承载着“守护”记忆的碎片融入,神庙的能量开始倒流。
刹那间,半空中浮现出无数光影画面——
有苏晚棠在地下拳场替他挡下致命一击时决绝的背影。
有老街坊收到修好的旧冰箱时,脸上发自内心的、布满皱纹的笑容。
有在对抗“渡鸦”的战斗中,那些被他修复并赋予“灵魂”的傀儡军团,为了掩护平民撤退,义无反顾地冲向敌人,化成漫天碎片的剪影……
每一段记忆,每一个画面,都是“林深存在过”的铁证。
它们,共同筑成了他对抗“存在抹除”的最强盾牌!
林深走到黑色立方体前,捡起了之前战斗中折断的破律矛残杆。
他抬起矛杆,指向立方体的核心,银白色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情绪。
“你要删掉我?”
“先问问它们,答不答应。”
【‘规则之锚’过载,完全体掌控时间还剩:10秒……9秒……】
系统的倒计时在脑子里响起。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用这最后一击彻底摧毁立方体时,林深却做了一个更疯狂的举动。
他没有刺出长矛。
而是猛地将矛杆插进脚下的地面,以自己为通道,启动了“深渊广播”的最终模式!
“以我之名,广播我的一切!”
他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融合了童年创伤和成年坚韧的、完整的记忆——打包成一道超越时空的脉冲信号,顺着由百万吨废铁构筑的时空势能网,反向灌进了那枚作为“初代复苏协议”母体的律令石里!
【……3秒……2秒……1秒!】
时间,恢复流动。
就在恢复流动的一瞬间,那枚散发着幽光的黑色立方体,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叫!
它表面的七个篆体名字,像被无形的橡皮擦过,开始一个接一个崩碎、消失!
当删到最后一个、代表“林深”的字迹时,那字迹剧烈扭曲、闪烁,像是在和一股庞大的信息流进行惨烈的对抗,却怎么也删不掉!
“不……不可能……”
时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手里那个仿生心脏模型,“咔嚓”一声脆响后,炸成了一捧飞灰。
而在他身后,废铁神庙的最深处,那个十二岁的瘦小身影,身体正慢慢变得透明,化成点点光斑。
在彻底消失前,他抬起头看向林深,那张布满倔强和狠劲的脸上,第一次咧开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属于孩子的干净笑容。
“哥,这次……我没逃。”
林深看着他化成光点,飘向神庙的穹顶,最后融进这片由无数记忆构成的钢铁圣殿,低声回答:
“嗯。但你不该是祭品……你们,都不该是。”
话音刚落,匣灵那清冷理智的声音突然在林深脑子里响起,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波动。
【检测到来自‘规则母体’的深层信号反馈……】
【‘时渊之城’主控层已解锁。】
【权限移交倒计时:72小时。】
同一时间,在江城地下,在那比时渊之城更深、更古老的海底地核深处。
一块比所有律令石加起来都更大的、通体漆黑的巨大石碑,缓缓转动了亿万年来第一个角度。
石碑上,只刻着一行没人认识的古老文字——
“始祖归来”。
林深站在废铁神庙中央,银白色的瞳孔慢慢恢复正常。他感觉浑身的力量像潮水一样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但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晰——那些纠缠了他十几年的噩梦,那些他不敢面对的过去,现在都成了他的一部分,不再是需要逃避的阴影。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时狱,对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垮了。
“你输了。”林深说得很平静,没有嘲讽,只是在陈述事实。
时狱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是证明了,我的存在,不是你能定义的。”林深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你以为抹掉过去就能创造新世界?错了。没有过去的人,没有未来。”
时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远处传来脚步声,苏晚棠拖着受伤的身体走过来,看到林深没事,明显松了口气。但她看到林深身上的变化——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稳和坚定,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没事吧?”她问。
林深摇摇头,站起来:“没事。比任何时候都好。”
他转头看向那座还在散发淡金色光雾的废铁神庙,百万吨金属在低吟,像是在回应他。这座由无数被遗忘之物构成的建筑,现在成了他最坚实的堡垒——不是因为它有多坚固,而是因为它承载的真实,是任何规则都无法抹杀的。
“时渊之城的主控权要移交了。”林深说,“七十二小时。”
苏晚棠脸色一变:“什么意思?你要接管那里?”
“不是我。”林深看向远方,像是透过层层废墟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是‘规则母体’选择了移交。但我有种感觉……这不是结束,只是个开始。”
他想起石碑上那四个字——“始祖归来”。那是什么意思?是谁要归来?这些问题像阴影一样压在他心头。
时狱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干,很难听:“你以为你赢了?林深,你根本不知道你触动了什么。时渊之城……那不是力量,是诅咒。所有试图掌控它的人,最后都成了它的养分。”
林深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时狱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你会明白的。七十二小时后,当主控权真正移交,你会看到……真正的恐怖。”
说完,他身体突然开始虚化,像是要融入空气中。
“想跑?”苏晚棠立刻要出手。
林深抬手拦住她:“让他走。”
“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对。”林深盯着时狱快要消失的身影,“我需要知道‘真正的恐怖’是什么。而且……他现在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时狱最后看了林深一眼,眼神复杂,然后彻底消失。
废墟上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那座沉默的废铁神庙。
“接下来怎么办?”苏晚棠问。
林深深吸一口气:“先回去。七十二小时……足够我们做很多准备了。”
他转身走向神庙深处,在那枚铜钱掉落的地方停了一下,弯腰捡起它。铜钱表面的绿锈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有了生命。
他把铜钱紧紧握在手心,感受着那份跨越时间的真实。
“哥。”
一个很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深猛地转头,却什么都没看到。但那声音……是那个孩子,十二岁的自己。
“你还在?”林深在心里问。
没有回答。只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胸口扩散开来,像是有人在他心里轻轻点了点头。
林深明白了。那个孩子没有消失,他只是融入了自己,成了他的一部分——不再是需要对抗的阴影,而是支撑他继续前行的力量。
他抬头看向神庙穹顶,那里有无数光点在闪烁,每一粒都是一个被遗忘的记忆,一个被抛弃的故事。现在,它们都活了,都在发光。
“我们回家。”林深说。
苏晚棠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嗯,回家。”
两人转身离开废墟,身后是那座开始焕发生机的废铁神庙。而在他们看不见的深处,那块漆黑石碑上的文字,正一点点亮起暗红色的光……
七十二小时倒计时,已经开始。
江城的地下,暗流涌动。那些潜伏在阴影中的势力,那些窥视时渊之城已久的眼睛,都已经察觉到了变化。
风暴,要来了。
而林深握紧手中的铜钱,走向了那片未知的黑暗。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带着所有的过去,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真实。
去面对那个即将归来的——
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