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猛地拍在脸上,又咸又腥,还混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儿。
林深站在那座刚从海底轰隆隆升起来的钢铁巨城边上,脚下的金属平台还在微微发颤——那是水压巨变留下的后遗症。
他摊开手掌,那块律令石碎片烫得要命。这种烫不是温度,是从骨头缝里、从灵魂深处钻出来的那种冰冷召唤。
碎片上原本那些古字早就没了,现在上面浮动着的,是一幅幅发光的星图,像有生命一样缓缓旋转,箭头明确,死死指向深海某个更黑更暗的地方——一条巨大的地壳裂缝。
几乎就在他看清星图的同一秒,脑子里,匣灵那冷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这次,声音里居然带着一点几乎察觉不到的波动。
【警告:检测到同步频率源。】
【坐标:正东偏南15度,距离47.3公里,海床深度912米。】
【目标结构分析中……和数据库里‘初代回收塔’核心图纸匹配度,98.7%。】
林深眼睛猛地一缩。
初代回收塔!
那东西不是自己沉下去的,是被人……是被人故意埋在那片深海禁区里的!那是“时渊之城”真正的心脏!
嗒,嗒。
轻轻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苏晚棠从幽暗的隧道口走了出来,脸上水渍还没干。她手里紧紧抓着一截数据线,那是刚从海底实验室的残骸里硬扯出来的,是连接外界网络的最后一根物理线。
她的嗓子有点哑,但语气很坚决:“异能管控局已经把江城所有出口——陆地、海上、空中——全封死了。他们用的是S级封锁令,最高优先级。另外,万象商会内部的交易网,已经挂出了对你的黑色通缉令。”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胸前。
作战服那里破了个口子,是之前强行取出封印石时撕裂的伤口,还没愈合,隐隐能看到血迹。
“活捉你,或者杀了你,赏金是……一件‘领域级’的异能核心。”她声音压得更低了,“但不管是管控局还是商会,他们都不知道一件事。”
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现在的你,正处在二十四小时的能力真空期。你那段视频,把整个江城的天都捅破了。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你,可你,连一根铁钉都挪不动。”
她说的是事实。
为了造出“破律”矛,为了砸碎律令石,他最后那点时空能量,已经一滴都不剩了。
可林深听完,不仅没慌,反而慢慢转过身,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在昏暗的海天之间,白牙森森,透着一股子什么都不在乎的桀骜。
“正好,”他说,顺手把插在一旁的暗金色破律矛又往脚下的甲板里摁了摁,发出“锵”的一声闷响,“让他们都觉得我废了,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才敢一只只爬出来。”
说完,他居然真就不管身后翻腾的海浪,也不管眼前这座庞然大物和满世界的追兵,直接盘腿坐了下来。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苏晚棠瞳孔骤缩的动作——他把那块滚烫的律令石碎片,毫不犹豫地,直接贴在了自己的眉心正中央!
“我要开‘真实域’的最深层扫描。”他对苏晚棠说。这话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通知一个谁也改不了的决定。
苏晚棠脸色变了。
她懂这是什么意思。
一旦启动那个全频段、最深度的解析,林深整个人——从他出生时就被植入的基因编码、那段被强行抹掉的实验记录,到他二十多年来所有的童年记忆、每一次因为高兴或愤怒而加速的心跳……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最原始的数据流,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系统的扫描光下。
这是把自己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扒开。
是终极的自我剖析,也是最危险的赌博。
万一这段数据流被任何一个第三方截获,那他就再也没有秘密了,会变成透明人。
可他没有别的路能走。
“你要唤醒它?”就在他的意识开始往那片数据深海沉下去的瞬间,那个空灵、超然的女声——律者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不是通过律令石,是直接在他意识核心深处回荡,“那你首先得向它证明,你是‘活着的历史’,不是一段等着被删除的、没用的冗余代码。”
“什么是……活着的历史?”
“是被这个世界狠狠刻下过印记,也曾亲手改变过这个世界的,真实的痕迹。”
律者话音刚落——
轰!
林深整个精神世界,炸了!
无数记忆的碎片,像决了堤的洪水,疯了似的倒灌进来!
他看见病床上,母亲在最后时刻,颤颤巍巍地把一枚温热的铜钱塞进他冰凉的小手里,气若游丝地说:“深深……活下去……”;他再次感受到,第一次在废品堆里,指尖碰到那块未来芯片时,那种过电一样的战栗和狂喜;他又闻到了,苏晚棠扑过来替他挡子弹时,温热的血溅在脸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
绝望,希望,愤怒,想守护什么的心情,失去的痛苦,得到的狂喜……
这些不是冷冰冰的数据,不是可以被随便篡改的记录。
它们是真正发生过的爱和恨,是烙在他灵魂最深处、永远去不掉的伤疤,也是他的勋章。
这些“痕迹”,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枚枚坚硬无比的逻辑钢印,对着那来自时空规则、想要抹掉一切的无情力量,狠狠撞了上去!
“我不是代码!”林深的意识在虚无中发出无声的咆哮,“老子就是我!”
……
现实世界,时间一点点过去。
三个小时,一晃就没了。
天,彻底黑透。
盘坐在钢铁平台边缘的林深,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双瞳之中,一圈圈银白色的涟漪荡开,层层扩散,仿佛把整片星空都装了进去。
同时,在他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系统界面上,一个全新的、从未见过的权限图标,慢慢浮现出来,然后稳稳点亮。
【规则之锚·初步绑定成功】
一道肉眼根本看不见的“存在印记”,已经越过了能量和物质的界限,被死死地、用蛮力一样,刻进了这片空间的时间脉络里!
他现在,依旧操控不了任何金属,身体也因为能量枯竭而虚弱得厉害。
但他得到了一项全新的、听起来简直不讲理的能力——
在十秒钟之内,让他身体为中心,半径五米的一个球形空间,进入一种“相对静滞”的状态。
说白了,就是让那一片小天地,时间近乎暂停。
代价是:每用一次,他的心脏就会因此强制停跳半拍。
这是拿自己“存在”本身当赌注,去硬撬世界法则才换来的权限!
林深连一秒钟都没犹豫,立刻在心里对匣灵下令:“调出深渊工坊最高权限的库存清单!把里面所有,曾经跨越过三个以上不同时空的‘高势能废品’,全给我筛出来!”
唰。
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光幕在眼前展开。七样东西被高亮标记出来:
一片锈得不成样子的战国编钟残片。
一枚已经失效的磁浮列车超导控制芯片。
一个用天外陨铁打造的古刀刀柄。
一张刻满了古怪梵文的量子存储盘……
这些东西,全是他过去亲手回收的。每一件,都带着强烈的因果印记,是穿越了时空的遗物。
……
深夜。
海面之下,接近一千米深的地方。
地壳那条巨大的断裂带边缘,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林深像一条沉默的深海鱼,靠着身上那件特殊潜行服的推进器,悄无声息地在水下移动,完美避开了所有扫描声呐和巡逻潜艇的探测范围。
他来到预定位置,一片异常崎岖的海底岩层区。
然后,他开始布置。
把那七件从系统仓库里取出的时空遗物,按照一种奇特的、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韵律的顺序,在这片黑暗的岩石间,摆放成一个环形的阵列。
最后,他深吸一口冰寒刺骨的海水(通过呼吸面罩),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了那枚东西——
那枚曾经用来封印他异能、后来被他强行取出的“基石”。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枚温润却沉重的基石,缓缓嵌入阵列最中央——那片战国编钟残片的特定凹槽里。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深海压力吞没的契合声。
完成了。
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上千吨的水压仿佛要把他这副血肉之躯碾成碎末。
他悬浮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望着前方那片更深、更浓、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黑暗深渊。
然后,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这个总想把他摁死的世界宣告:
“我不是要躲过去。”
“我是要让全世界都记住——”
“我来过。”
随着他意念一动,将最后一根无形的能量“导线”在脑海中接驳完毕……
整片海域,忽然陷入了某种诡异到极点的、绝对的死寂!
原本缓缓流动的深海洋流,停了。
几条被微弱仪器光吸引而来的发光小鱼,瞬间僵在半途,像被封在了透明的琥珀里。
更远处,因为地壳活动正在微微喷发的海底火山,那翻滚的岩浆和冒出的气泡,也全部定格,变成一幅壮丽却又无比诡异的、橘红色的静止画面。
绝对静止!
就在这片被强行剥离出来的、“永恒”的一瞬间——
前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最深处,传来了沉闷的、仿佛源自大地肺腑的震动。
嗡……隆隆……
紧接着,在黑暗的背景下,一片更加深邃的轮廓,缓缓浮现。
那是一座门。
一座由漆黑如夜的黑曜石,与布满绿锈的古青铜,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拼接、铸造而成的……巨门。
它高达千米,巍峨得如同神迹,又压抑得如同墓碑。
此刻,在这片被林深强行凝滞的时空中,这座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巨门,那严丝合缝的门扉中央,缓缓地、无声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幽蓝色的、仿佛不属于这个维度的光芒,从那道缝隙里悄然渗透出来,照亮了门前一小片永恒黑暗的海水,也映亮了林深平静的脸。
匣灵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在他脑中响起:
【检测到‘时渊之钥’共鸣响应……】
【警告:碑门内部,检测到高强度活性意识监控。重复,检测到高强度意识监控。】
有东西,在门后面。
而且,是活着的,有意识的“东西”。它正透过门缝,看着外面。
林深悬浮在冰冷的海水中,凝望着那道象征着无尽未知与凶险的幽蓝光隙,看着那光芒后更深邃的黑暗。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那不像是一个探险者面对未知恐惧的表情。
倒像是一个在外漂泊了太久、吃了太多苦头的游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站到了老家门前。
他对着那道门缝,对着门后可能存在的任何东西,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轻轻说了一句:
“欢迎回家。”
(门后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