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顶上,黑色的灰烬像雪一样,慢慢往下飘。
林深单膝跪在裂开的地砖上,大口喘着气。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上面那些狰狞的、像水银一样流动的金属纹路,正在一点点退回去。皮肤下暴起的幽蓝色血管也跟着平复下去,好像一场要命的高烧,终于熬过了最危险的关口。
他周围,三百具金属傀儡静静地站着,眼眶里的青色火焰已经灭了。这些奇形怪状的铁家伙在飘落的灰烬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像在给什么东西守灵。
不远处的断墙边,苏晚棠虚弱地靠着墙。五感被剥夺的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世界对她来说是一片彻底的黑暗和寂静。
但通过那丝微弱的、和林深之间的精神链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林深的手指在抖,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结束了吗?”她用尽力气,在精神链接里问了一句。
林深没回答。
他体力几乎耗光了,可精神却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
因为在他眼里,那些曾经像瘟疫一样覆盖全城的灰蓝色病毒丝线,根本就没消失!
它们只是随着狂潮的崩解,失去了疯狂的外表,变成看不见的水流,悄悄渗进了城市的地下管网。现在正沿着每一根钢筋、每一条电缆的脉络,无声无息地往更深、更核心的地方聚集!
【警告:系统底层协议遭到入侵!来源:熵魔残响!】
【入侵路径分析……正在反向解析“病毒操控协议”……正在模拟“认知锚定”模块……】
匣灵那万年不变的冰冷电子音,这次竟然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卡顿和延迟!
熵魔!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
那不是逻辑病毒,是比逻辑病毒更高维度的东西!是生出病毒的那个源头!
他刚才杀死的,只是病毒的载体“苍白之子”和被感染的宿主“狂潮”。这就像捅破了一个装满毒蜂的巢——蜂子死了,却把巢里真正恐怖的东西给引出来了!
他想都没想,把手中的“渊劫”长戟狠狠插进脚下的地砖,借着镜花玉残存的“真实域”力量,把自己的感知力以前所未有的深度,猛地沉入地底!
一瞬间,一幅让他头皮发麻的画面在脑子里炸开。
那些病毒残骸已经不再是乱糟糟的丝线了。它们正在和深埋在城市地下、废弃了几十年的“基因炼成阵列”遗迹快速融合,形成了一座横跨七条地质断裂带的、巨大的、活着的“神经母巢”!
这东西像一颗正在发育的邪恶心脏,每跳动一下,整座城市的金属骨架就跟着震动一下。
更糟的是,林深惊恐地发现——那母巢跳动的核心频率,竟然和自己胸口那块用来压制基因崩溃的封印石,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就在那一刻,他全明白了。
刚才为了得到“病毒操控协议”,他放弃了“广域金属感应”。系统和自身基因锁断开连接时产生的能量震荡,无意中给这个“熵魔残响”打开了一扇后门——一扇通往初代实验数据库的后门!
而现在,那三百具静静站着的金属傀儡身体里,那些被“净化”后残留的病毒丝线,正变成最隐蔽的传输口,悄无声息地往回输送着数据流。把他刚刚用过的“病毒操控协议”的权限结构、镜花玉“真实域”的运作模式,源源不断地反馈给地下的母巢!
这些傀儡,就像被驯服的猎狗,狩猎结束后,掉头就朝主人的喉咙咬了过来!
“它在学我。”林深瞳孔猛地收缩,声音沙哑地挤出几个字,“用我的办法,重造它的规则。”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被动清除已经没用了。当这东西学会了你的手段,你所有的防御都会变成它进化的台阶。
不能再守了!
林深做了一个让匣灵都无法理解的决定——将计就计!
他不再想着清除或者压制病毒,而是要主动引导它,让它更深、更快地入侵进来!
他心念一动,刻意放松了对“真实域”的控制,任由一丝藏在傀儡体内、还没被完全清除干净的原始病毒丝线,像条小毒蛇一样,瞬间缠上了他的左腿!
滋——!
剧痛像烧红的烙铁,从脚踝猛地炸开,沿着血管一路烧向大脑!
林深眼前一黑,紧接着浮现出十二岁那年的画面:冰冷的手术室,无数闪着寒光的银针刺进他的脊椎,一个没有感情的机械音在耳边重复:“样本7号,启动‘噬菌协议’……认知重构进度17%……”
这不是回忆,这是活生生的读取!
熵魔残响正在直接读取他基因最深处的记忆!
“很好……”
林深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不但不抵抗,反而在自己的意识最深处,用惊人的意志力,硬生生造出了一段假记忆——他伪造出“系统核心的最终密钥,藏在江城废弃的九鼎阵旧址地底”的幻象,还在里面注入了极度渴望和强烈的执念信号。
就像一个顶级猎人,布下了最香的诱饵。
来吧,来吃啊!
同时,他向匣灵下了最高指令:“启动‘静默协议’,切断所有外部通讯,只留内部闭环推演模式!从现在起,不要相信任何我发出的‘求救’信号!”
当那条贪婪的病毒丝线顺着他的神经网络,快要爬到大脑的瞬间,林深眼里凶光一闪,悍然引爆了体内因为吸收“深蓝血清”而残留的最后一点药力!
无法形容的剧痛以几何倍数爆发。
作为代价,他被动觉醒的“声波可视化”能力被激活到了极限模式!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整座江城的地脉骨架一下子变得透明起来!
坚硬的岩层变成了半流动的果冻,纵横交错的地下管网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神经网。而每一条蠕动的病毒丝线,都变成了他眼里清清楚楚的、跳动的猩红色光带!
他不再去操控那些看得见的金属。
而是把自己的思维,化成一只无形的大手,开始用前所未有的宏大尺度,编织一张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天罗地网!
他用思维引导,把一条废弃了三十年的地铁隧道,改造成了完美的“次声波共振腔”;他意念一动,扭曲了地下几万米长的高压电缆,把它们盘绕成错综复杂的“强电磁迷宫”;他甚至通过精准计算,引导地下水系,腐蚀了旧港区下面几根关键的支撑岩柱,让整片城区发生了只有几毫米、却足以改变地质应力结构的轻微下沉,形成了一片天然的“囚笼地形”!
老子的网,自己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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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地下的“神经母巢”终于在那份假情报的引诱下,把自己的核心意识体,又慢又贪婪地挪到了他预设的最终陷阱区——旧港c7区,地下三十米。
现在,林深独自一人站在一座锈迹斑斑的巨大龙门吊顶端。
海风很大,吹得他衣服哗哗作响。
他手里拿着的不是长戟,而是一把大功率的工业焊枪。焊枪的能量线,连着他这三天回收来的、由九鼎阵法残片组成的环形阵列。
他没有发动攻击。
只是慢慢抬起左手,把从狂潮手里夺来的、最后那片镜花玉碎片,毫不犹豫地按向自己胸口的封印石!
“来吧,”他对着脚下无边的大地,低声说,“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宿主’。”
碎片嵌入封印石的刹那——
静立在全城各处的三百具金属傀儡,像听到了无声的号令,同时睁开了眼睛!
幽幽的青色火焰,轰一声重新燃起!
但它们的目标,不是地下的母巢,也不是任何敌人。
它们集体单膝跪地,用一种朝圣般的姿势,把自己的金属身体当成最完美的导体,把体内三天来积蓄、孕养的所有病毒丝线,以百倍的强度,反向朝着地底喷射进去!
轰隆——!
一张由亿万条高能病毒丝线和城市金属脉络交织而成的、横跨百米的巨大金属蛛网,在幽深的岩层里瞬间成型!
而蛛网正中央困住的,正是那团刚进陷阱、正在疯狂膨胀的熵魔意识体!
蛛网彻底合拢的瞬间,林深听见了匣灵从未发出过的、带着一丝敬畏的系统提示音:
【检测到主动欺骗行为……逻辑链完整度超越系统预设……】
【判定:使用者已具备‘神明级权限’基础资格。】
几乎在同一时刻。
远在江城之外的某片未知海域底下,那道始终观察着一切的神秘身影——时骸,正慢慢抚摸身前一块原本光滑如镜、此刻却浮现出细微裂痕的黑色立方体。
他的面具下面,发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仿佛穿过万古时光的呢喃:
“……织网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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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蚀的龙门吊在咸湿的海风里发出吱呀呀的哀鸣,像在为一个旧时代的结束而哭。
林深低下头。
看向自己胸口——那块刚刚嵌入镜花玉碎片的封印石表面,一道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细微裂痕,正悄悄蔓延开来。
裂痕很细,像头发丝。
但林深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裂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抬起左手,握了握拳。皮肤下的金属光泽已经基本褪去,可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坚硬的质感还在。这不是退化,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融合。
“深哥!”
陈皓的喊声从下面传来。这小子顺着生锈的钢梯爬上来,脸上又是灰又是汗,但眼睛亮得吓人。
“城东的感染波动停了!”他喘着粗气,激动得声音都在抖,“苏姐说,地下的那个‘大东西’,活性在暴跌!我们……我们是不是赢了?”
林深没立刻回答。
他看向远处。夕阳正在下沉,把整个旧港区染成一片血色。那些跪在地上的金属傀儡,在余晖里像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赢了?
也许吧。
至少这一局,他赌赢了。
可胸口的裂痕在发烫,脑海里还残留着被读取记忆时的冰冷触感。那个所谓的“熵魔残响”,真的就这么容易被困住吗?它最后那声充满嘲弄的尖啸,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时骸那句话——“织网人,醒了”。
织网人……说的是谁?
“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整,”林深收回目光,声音平静,“通知所有还能动的觉醒者,以小队形式巡逻,重点监控地下管网节点。特别是……靠近旧九鼎阵遗址的区域。”
陈皓愣了愣:“九鼎阵?那地方不是早就废了吗?而且深哥,母巢不是已经在c7区下面被……”
“照做。”林深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陈皓闭上嘴,重重点头:“明白!”
他转身要往下爬,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龙门吊顶上的林深背对着夕阳,身影被拉得很长,莫名让人觉得……孤独。
等陈皓的脚步声远去,林深才缓缓抬起右手。
掌心向上,意念微动。
一丝幽蓝色的、细如发丝的病毒线,从指尖悄然钻出,像条有生命的小蛇,在他掌心灵活地游走、缠绕。
这就是“病毒操控协议”带来的能力——不是清除,而是驾驭。
可就在他准备收回这丝病毒线时,异变突生!
那丝病毒线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扭动,颜色从幽蓝瞬间转成暗红,紧接着“噗”一声轻响,在他掌心直接炸成了一小团血雾!
林深瞳孔骤缩。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胸口封印石上的那道裂痕,猛地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警告:检测到高位格意识残留反击!】
【“熵魔残响”已启动最终协议——“同化溯源”!】
匣灵的提示音急促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深咬紧牙关,强行压住胸口的剧痛和脑子里突然炸开的混乱嘶鸣。他低头看向掌心——那团血雾没有消散,反而缓缓凝结,在他皮肤上形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符号。
那符号他认识。
是十二岁那年,刻在实验室每一面墙上的——初代基因炼成阵列的核心标记。
而此刻,这个标记正透过他的皮肤,传来一阵阵冰冷、贪婪的吸吮感。
它在吸他的血。
吸他的基因。
吸他……身为“样本7号”的一切。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林深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以为自己是织网人。
却没想到,自己早就身在网中。
海风更急了。
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以下,黑暗像潮水一样涌来。
三百具金属傀儡眼中的青色火焰,在夜色里明灭不定,像三百只沉默注视的眼睛。
而在遥远的地底深处,那张巨大的金属蛛网中央,那团本该被死死困住的熵魔意识体,表面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细缝里,露出一只……完全由林深的基因记忆构成的、幽蓝色的眼睛。
它眨了眨眼。
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