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宿舍楼。
刚下晚课不久,楼内灯火通明,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一团团模糊的黄光。整栋楼都陷入了沉睡,唯独这间宿舍,早早熄了灯,黑暗中流动着压抑不住的少年人的气息。
灯早已熄灭,但无人入眠。
张伟,赵鹏,老李,王浩,四个男生各自躺在床上。
“哎,我说真的,咱们班学委夏栀,长得是真清纯,而且还是学生会长,就是……太没料了,跟个小孩子似的,让人提不起干劲。”
张伟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他是宿舍里最先熟稔男女之事的人,话题总是由他开个荤头。
“滚蛋吧你,我看你是想吃枪子了。”赵鹏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一声呻吟,“要我说,还是咱们语文老师,林悦,那才叫绝。虽然整天跟个ai似的,但那身段,那气质,啧啧……
要不是怕挨处分,我差点想跟她表白了,就是不知道她被表白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脸红?”
“得了吧,一个人机有什么好迷恋的。”老李的声音从上铺传来,他是个历史迷,说话总喜欢引经据典,“你们这就是叶公好龙。真让她当你女朋友,一天说三句话,两句是‘请注意你的用词’,一句是‘你的逻辑存在谬误’,你受得了?”
赵鹏在对角线上铺传来一声嗤笑,“要我说,都一般。没一个有感觉的。”
“你那是没感觉吗?你是对女的没感觉吧?”老李冷不丁插了一句,引来一阵闷笑。
“滚蛋!你才对男的有感觉!”赵鹏急了,床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我可没说你对男的有感觉啊,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莫不是……要不我以后叫你月月姐吧……“
”滚啊!“
“……诶,你们说,咱们班有没有gay啊?”
“谁知道呢,反正别来惹我就行。”
沉默了片刻。
然后,一个低沉而充满怨气的声音响起来:“聊这些有屁用。明天六点还得起床跑操,食堂的早餐永远是那几样,我都快吃吐了。”
“就是!这学校管理真他妈的有问题,上周我不过是晚归了两分钟,直接给我记了个过,扣十分德育分!十分!我得捡多少个矿泉水瓶才能补回来?”
几个人哄笑起来,黑暗稀释了白天的拘谨,让他们敢于谈论这些禁忌的话题。
笑声渐歇,气氛却慢慢沉了下来。
“是啊,”赵鹏接过了话头,声音里带着一股迷茫,“咱们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早上六点起,晚上十一点睡,一天十好几张卷子,食堂的饭跟猪食一样,上个厕所都得掐着秒表。图什么?不就是为了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嘲讽:“然后呢?用几十年青春换一套七十年的笼子,背上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债,每天在地铁里被挤成相片。咱们现在吃的这些苦,真的值得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每个人心头那个名为“未来”的肥皂泡。
宿舍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反衬得这片空间更加死寂。
他们仿佛能听见彼此胸腔里那颗年轻心脏的、沉重而无力的跳动。
他们是学校里最优秀的一批学生,是老师眼中的希望,是父母口中的骄傲。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希望与骄傲的内里,早已被日复一日的枯燥和看不到尽头的压力侵蚀得千疮百孔。
“我有时候觉得,咱们就像那拉磨的驴。”
老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没了之前的戏谑,只剩下一种少年老成的沧桑,“眼睛被蒙着,就盯着前面那根胡萝卜,一圈一圈地跑。可我们连那根胡萝卜到底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我爸妈总说,吃了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不多吃点苦,以后就得吃一辈子苦。”张伟的声音也低沉下来,“可我怎么觉得,‘人上人’,不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吃苦吗?”
“人上人?”王浩轻笑一声,那笑声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耳,“你觉得这学校里,谁是人上人?学生会那帮官僚?还是那些脑满肠肥的校领导?”
“嘘!浩哥你小点声!”老李紧张地提醒。
王浩却像是被点燃了引线,声调不自觉地高了起来:“怕什么?他们做得,我们说不得?就说那个新校服的事,一套一千六,抢钱啊?我看他们不是想让我们穿校服,是想扒了我们爹妈一层皮!”
他的愤怒极具感染力,另外三个人也被瞬间调动起来。
“就是!他妈的,一件破布凭什么卖一千六?”
“我听说校长拿回扣了,这事儿都传遍了。”
“这不就是明抢吗?跟古代那些苛捐杂税有什么区别?”
“这算什么,”王浩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嘲弄,“这顶多算张冠李戴,小打小闹。你们是没见过真正恶心的。”
“什么意思?”
”懂得都懂,我就不多说了。“王浩突然转移话题,“我听说,有人不走这条路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他继续说。
“我听隔壁班的人说的,有路子可以去东南亚,什么简埔寨,银三角那边,不是去旅游,是去务工。说是坐在办公室里敲敲键盘,一个月好几万,包吃包住。”
王浩的声音压得极低,“想想看,一个月几万块,干一年,比咱们辛辛苦苦读完大学出来挣得多多了。还不用看人脸色。”
张伟立刻兴奋起来:“真的假的?这么好的事?”
“谁知道呢。”王浩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淡,“或许就是个传言。”
但这传言像一颗火星,点燃了他们心中压抑已久的干柴。
对现有秩序的厌倦和对未来的不确定,让他们对任何一个可以“弯道超车”的机会都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管他真的假的,反正跟咱们没太大关系,还是老老实实上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