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德育处办公室。
贾许风风火火地冲出去抓人了,办公室里其余几位老师也各自出去巡逻,只剩下赵禹一个人。
世界终于安静了。
赵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有些温吞的茶,用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水面上载沉载浮的几片茶叶。茶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带着一股廉价的香精味,喝到嘴里有些发涩。
但此刻,这股熟悉的涩意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他心情还算不错。
不只是因为研讨会的结果好于预期,更是因为日历上那个被红圈标注出来的日期——再过几天,就是一个小长假了。
他可以关掉手机,不用去想什么“盈利模式”,也不用去琢磨谁的发言背后藏着什么机锋。
可以窝在家里,把之前囤积的电影看完,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睡一个昏天黑地。
假期……
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脑海中没来由地闪过一个瘦弱的身影,还有那双总是带着点倔强和疏离的眼睛。
云婳。
那个被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的女孩,那个如今寄宿在学校,似乎已经无家可归的女孩。
假期她会去哪里?
要不要……带她出去走走?去看看山,或者看看海,看看那些不同于校园四角天空的风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赵禹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用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试图把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驱逐出去。
一个单身男老师,在假期里单独带一个女学生出游?
无论动机多么纯粹,传出去都会变了味道。在这个时代,瓜田李下的嫌疑,是所有教师都必须躲避的雷区。
算了。
赵禹在心里对自己说。
到时候再看吧,总会有办法的。比如拜托林老师,或者其他女老师多关照一下。
他将这缕思绪强行压下,重新端起茶杯,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纷乱的思绪也平复了不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叩叩。”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赵禹抬眼望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条小缝,一个扎着单马尾的脑袋探了进来。
女孩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迅速扫视了一圈,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赵禹身上时,那双清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赵……赵主任?”
确认办公室里只有赵禹一个人,女孩明显松了口气。
她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画板。
赵禹认得她。
叶芽,艺术生。
一个很安静,平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
大部分时间,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在画室,就是在去画室的路上。
算算时间,省里的美术联考,就在眼前了。
这个阶段,艺术生们的压力,恐怕不比任何一个文化生小。
“有事吗?”赵禹的声音很温和,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叶芽拘谨地摇了摇头,没有坐,只是把画板抱得更紧了些。
“赵主任,我……我就是想来问您一个问题。”她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就是……关于素描里,那种大面积暗部调子的处理。我总是画得……很腻,很脏,没有那种通透感。”
她一边说,一边把画板立在地上,露出了上面画了一半的素描静物。一个陶罐,几个苹果,一块衬布。构图没什么问题,但问题也确实如她所说,暗部的调子层层叠叠,非但没有表现出物体的体积感,反而显得有些油腻、板结,像是被反复涂抹过的烂泥。
赵禹的视线从画上移开,落在了女孩的脸上。
“虽然我是不介意回答你的问题,但话又说回来,你既然遇到了问题,为什么不先去问问你们的美术老师。”
叶芽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她的手指紧张地抠着画板的边缘,低声说:“我……我问过了。王老师说……说这个问题他讲过很多遍了,是我们自己不用心,让我们自己回去多摸索……他还说,要是连这个都画不好,联考就别想了。”
“他说……我们是画画的,不是抄画的。他教的是方法,不是答案。”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都不太敢去问他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赵禹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脸上的温和表情没有太大波动,只是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又喝了一口。
茶水的苦涩,这一次似乎更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