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高山又和蔼地叮嘱了赵禹几句注意身体,便带着其他领导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那背影,轻快得像个刚拿到糖果的孩子。
校门口的风,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
喧闹的欢迎仪式迅速退潮,只剩下德育处的五个人,和他们的主任。
气氛瞬间沉默。
赵大山和林小虎搬着行李,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贾许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
他看到赵禹转过身,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
贾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他想主动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赵主任,欢迎回来。”最终,他还是只挤出了这三个干巴巴的字。
赵禹在他面前站定,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贾许。
那目光并不锐利,也没有责备,就是很平静地看着。
可正是这种平静,让贾许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一秒,两秒……
终于,赵禹轻轻叹了口气。
“先回办公室吧。”赵禹说,声音里带着无法忽略的疲惫。
……
十分钟后。
德育处的大办公室里,赵大山把行李放在角落,林小虎忙着给赵禹泡他最喜欢喝的龙井,江畔月和李四则识趣地坐回自己的工位,假装在整理文件,但耳朵都竖了起来。
贾许站在赵禹的办公桌前,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一个下属最恭敬的姿态。
赵禹坐在那张属于他的、宽大的椅子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端起林小虎泡好的茶,吹了吹热气,慢慢地喝了一口。
办公室里只有他喝水的声音。
咕咚。
“说说这几天学校的情况吧。”
赵禹放下了茶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摆出了一个倾听的姿态。
贾许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他开始了早已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的汇报。
“赵主任,您不在的这五天,学校的整体情况……基本稳定。”他小心翼翼地选择了“基本稳定”这个词,而不是“一切正常”。
“主要发生了几起突发事件。第一,有学生在教学楼里以不恰当的姿态奔跑,并且发表了一些……对学校领导不敬的言论。事发后,我第一时间让赵大山和宿管进行了控制,对当事学生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目前该生情绪稳定,正在写检查。”
“第二,关于学校计划更换新校服的事,在学生群体中引发了比较大的反弹。前天晚上,有部分学生在操场自发聚集,进行静坐。考虑到学生情绪激动,为了防止事态失控,我安排保安对现场进行了……疏散。”
他又一次斟酌了用词,用“疏散”代替了“清场”。
“过程中,发生了一些小的推搡,但没有造成任何人员的实质性伤害。目前,学生的情绪也已经平复下来,校园秩序恢复了正常。”
他一口气说完,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冷静,仿佛他不是事件的亲历者,只是一个客观的复述者。
他将所有混乱都归结为学生的“情绪激动”和“不理智”,而将自己的所有行为,都定义为“及时处置”和“稳定局面”。
最后,他做出了总结陈词:“总而言之,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所有事情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没有酿成更大的乱子。”
说完,他屏住呼吸,等待着赵禹的裁决。
赵禹依旧面无表情。他听得很认真,中途没有打断,也没有任何表示。
直到贾许说完,他才缓缓点了点头。
“嗯。”
只有一个字。
贾许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些天,辛苦你了。”赵禹补充道。
“不辛苦,赵主任。”贾许连忙摇头,姿态放得更低,“这是我应该做的。代理您的职务,我才真正体会到您平时工作的压力和不易。”
他试图通过自谦和恭维,来软化赵禹的态度。
然而,赵禹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贾许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不怕赵禹拍桌子骂人,就怕他这样不咸不淡,深不见底。这代表着,他根本没把自己刚才那番精心修饰过的汇报当回事。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赵主任,”他鼓起勇气,迎向赵禹的目光,“如果……如果我在这几天的处理方式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您一定直接指出。我一定虚心受教,认真反思。”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甚至主动把自己的头送到了铡刀下。
他想赌一把。
赌赵禹会借此机会敲打他,哪怕是痛骂他一顿。只要赵禹开口“说教”,就意味着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意味着他还把贾许当成可以“教”的自己人。
沉默,才是最可怕的疏远。
赵禹看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点变化。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一种……类似于看穿一切的通透。
他摇了摇头。
“贾许,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没有谁会真的喜欢说教那一套。”赵禹的声音很平缓,“而且,我为什么要指正你?”
贾许愣住了。
“从结果来看,你做得确实不错。”赵禹继续说,“学生没有冲出校门,没有发生流血事件,也没有惊动媒体和上级部门。对于德育处的工作而言,‘稳定’就是压倒一切的KpI。你守住了这条底线,从这个角度说,你是个合格的代理主任。”
贾许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等来的不是批评,而是肯定。
而且是如此“功利”,如此“结果导向”的肯定。
这番话,从全校任何一个领导嘴里说出来都正常,唯独从赵禹嘴里说出来,显得那么刺耳,那么……陌生。
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会为了一个学生跟整个考核体系叫板的赵禹。
贾许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紧张、戒备、准备好的说辞,都失去了意义。
他有些看不懂赵禹了。
“以后我出差的时候,说不定还得让你代理。有你在,我放心。”赵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闻言,贾许人都麻了,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赵主任,您说笑了……这样的经历,我……我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赵禹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不再说话。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没等里面的人回应,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赵主任!贾老师!不好了!又……又有一个学生……在学校里奔跑,而且没穿……”
赵禹没什么表示,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但贾许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声音陡然拔高。
“在哪?!我现在就过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