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网”的低矮屋檐下,时间以一种粘稠而缓慢的方式流逝。麻婆提供的避难所简陋却有效,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窥探,只有熬煮草药的咕嘟声和偶尔传来的、被距离模糊了的市井噪音,提醒着他们并未与世隔绝。
休整是必要的,但无人能够真正放松。
阿红在昏睡了几个小时后醒来,眼神依旧疲惫,但恢复了些许神采。她避开众人担忧的目光,独自蜷在角落,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和整理银卷强行灌输给她的那些庞杂信息碎片。她的动作很慢,时而停顿,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手腕上的银纹随着她的思考时而微光流转,时而黯淡沉寂。她试图从中梳理出有用的线索,关于契物,关于那个将星陨落的球形空间,关于“水火相冲”的预警,但信息太过浩渺破碎,如同试图从一场风暴中捕捉特定的雨滴。
林逸则在小七的看护下,尝试按照老吴传授的粗浅法门,主动引导和安抚掌心的“黯契”。过程极其艰难。每一次将意念沉入那冰冷的连接处,都像是在触摸一块拥有自我意识的万年寒冰,刺骨的寒意与混乱的低语试图反向侵蚀他的神智。他额角青筋暴起,汗水不断渗出,右臂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但几次下来,他勉强能做到在非战斗状态下,稍微压制那无时无刻不在的背景低语,让脑海获得片刻的清明。代价是精神力的加速消耗和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灵魂被冻结的疲惫感。掌心的烙印颜色愈发深暗,与水晶的界限也更加模糊。
老吴没有休息。他独自坐在外间,与麻婆低声交谈了许久。麻婆话语不多,干瘪的嘴唇里吐出的信息却如同她熬煮的草药,苦涩而有效。她证实了老吴的猜测,最近确实有几股陌生的势力在“尘网”周边活动,行事诡秘,不像是寻常的江湖客。其中一拨人,身上带着一股子“老宅子里的樟木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这是麻婆对赵家人特有的形容。
随后,老吴取出了那枚“雁环令”。木质令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古朴沉凝。他独臂握住令牌,闭上眼睛,指尖在令牌复杂的纹路上缓缓摩挲,仿佛在阅读着无形的盲文,又像是在通过这信物,与某种无形的网络进行着沟通。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微展,脸色也随之阴晴不定。
良久,他睁开独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走到里间,将得到的信息低声告知众人。
“赵大虎的人,已经到了。”老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就在‘尘网’外围,至少三组人,呈钳形布控。他们很谨慎,没有立刻进来搜查,像是在确认什么,或者……在等什么人。”
小七冷哼一声,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铜钱,灵活地翻转着:“等他们的头儿?还是等我们自投罗网?”
“可能都有。”老吴沉声道,“麻婆还提到,最近黑市上,关于‘古墓秘宝’的悬赏暗花涨了三成,指向不明,但要求活口。另外,南边那群‘搬山猴子’(指南派搬山道人)最近在河北地界活动频繁,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
线索交织,指向一个明确的结论:他们已经彻底暴露在多方势力的视野之下,而赵家,是其中最先露出獠牙,也是目前威胁最直接的一股。
“我们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阿红抬起头,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眼神坚定,“麻婆这里也不安全,我们不能连累她。”
麻婆在外间嗤笑一声,声音沙哑:“老婆子我活了这么久,还没怕过什么连累。不过你们这几个麻烦精,确实该走了,我这儿草药味重,别熏坏了你们细皮嫩肉的。”
老吴点了点头:“麻婆,谢了。我们稍后就走。”他看向众人,“赵大虎的人在等,我们不能让他们等太久。得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布置。”
“怎么打?”小七问道,眼神锐利。
老吴的目光落在林逸和阿红身上,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雁环令,缓缓道:“他们的目标是‘钥匙’,是我们三个。我们就用自己当饵,把他们引到我们选定的地方。”
他走到桌边,用手指蘸了点水,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快速画了一个简单的地形图。
“这里是‘尘网’,我们现在的位置。东边三里,有一片废弃的砖窑,地形复杂,窑洞密布,适合周旋。”他的手指点在东边一个位置,“我们分开走,制造混乱,最后在砖窑汇合。林逸,你和小七一组,走南路。我和阿红一组,走北路。黑子跟着林逸。”
他看向林逸,独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和嘱托:“你的‘黯契’攻击性强,小七身手好,你们这一路,可能会遇到最强的拦截。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小七。”
林逸心中一凛,握紧了右拳,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吴又看向阿红:“你的银卷虽然攻击性不足,但防御和预警能力特殊,跟在我身边,我们需要它的洞察力。”
阿红也点了点头,抱紧了怀中的包。
“记住,”老吴最后扫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的目的不是硬拼,是引蛇出洞,然后脱身。在砖窑汇合后,我有办法暂时甩掉他们,前往下一个安全点。”
计划已定,气氛再次紧绷起来。短暂的休整结束,更大的风险就在门外。
小七检查了一下武器,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正好拿赵家这群疯狗练练手。”
林逸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掌心水晶传来的稳定冰冷,脑海中的低语似乎也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战斗,变得活跃而充满敌意。
蛇已出洞,诱饵也已备好。这场在“尘网”边缘的猎杀与反猎杀,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