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余烬未冷
九月三日,晨六点。蟹壳青的天缝已缩成一线,像被谁用针脚草草缝起,却仍渗着潮腥。德胜门箭楼脊上,瓦面结着一层极薄的霜,霜花呈北斗形,勺柄指北,勺心凹处,凝着一粒暗红色冰渣——昨夜“灶光”喷涌的残迹。
林逸蹲在瓦脊背风侧,左掌摊平,掌心那颗新长出的红痣——泪痣形——在寒风里微微跳动,像一枚尚未熄灭的炭星。老吴盘膝坐对面,左臂空袖被风掀起,露出断肢处新疤:莲香花纹,边缘泛红,仿佛仍在渗血。
“火点着了,锅也翻了,可余烬未冷。”老吴声音沙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护火人有三件事:看风、守缝、添柴。你刚点燃,还早。”
小七靠在垛口,正用匕首尖挑瓦缝里的霜花,霜花被挑碎,化作细小水雾,雾中浮出细小莲香花,一现即没。他头也不抬地补充:
“看风——瞧天缝动向;守缝——堵锅沿裂口;添柴——把多余的人命填进去,让火一直烧,却别烧穿。”
林逸没应声,只抬眼望天。那条天缝正在他瞳孔里缓缓收拢,像一条被拉紧的拉链,却时不时卡顿——每卡顿一次,掌心红痣便微微一跳,仿佛被远程拨动的火芯。
二 看风·天缝预警
上午九点,北京站钟楼影子斜斜切过广场,像一根被拉长的指针。广场中央的电子屏突然雪花闪烁,雪花里浮出一张模糊的女人脸——左眼角一点泪痣,红得似血。雪花持续三秒,屏幕恢复正常,仿佛无事发生。
几乎同时,林逸掌心跳动加剧,红痣表面渗出极细血珠,血珠在他掌心凝成一条极淡的线,线头指向东北——景山方向。
“天缝在报警。”老吴用指甲刮下一点血珠,放在鼻下嗅,“铁锈味混莲香,是‘灶风’回流的前兆。景山那口‘气眼’,怕是要二次开裂。”
三人当即驱车赶往景山。万春亭游客如织,亭基金砖却微微隆起,像被地下某种力量顶托。小七用匕首柄轻敲砖面——回声空洞,原本被封堵的气眼,正在缓慢松动。
“有人动了手脚。”小七指甲刮过砖缝,刮出一层湿泥,泥里掺着细小金粉,与母亲鞋底那层一模一样,“马三姑的人,或者——血滴子。”
林逸蹲下身,左掌贴住隆起处,掌心红痣与天缝共振,传来细微却清晰的跳动——像隔着一层铁皮,听见有人在里面敲锅。
“回流量不大,但持续。”他抬头看日影,“日影偏西前,必须封死,否则灶火倒灌,整个北京城都会变成一口回风灶。”
三 守缝·北斗血钉
封缝需“北斗血钉”——七枚铜钉,钉身刻北派符纹,钉头浸活人血,按北斗位钉入气眼,可暂时阻断灶风回流。铜钉早已备好,血却只能用林逸的——他是新柴,火芯未冷,血带“灶味”,最合北斗。
小七取出七枚细长铜钉,钉身符纹在日光下泛着幽绿。林逸用匕首划开左掌,伤口恰在北斗疤上,血珠滚落,一滴滴落在钉头,发出轻微“嗤”声,像热油遇水,冒起细小莲香花,一现即没。
七钉浸血,按北斗位钉入隆起金砖。每钉一锤,地砖下便传来一声极轻极细的哀鸣,像被针扎破的肺泡。第七钉落定,隆起处缓缓平复,回风停止,掌心红痣跳动亦随之安静。
然而,最后一钉钉尾却渗出一点黑血,血里扭动着细小虫影——尸蛊。小七用匕首尖挑破虫影,黑血瞬间化为一缕白烟,烟中浮出马三姑的脸,左眼角泪痣被挖空,只剩血洞,嘴唇开合,无声吐出一句:
“灶风不止,回风不息;北斗封得了一时,封不了一世。”
脸影消散,白烟被晨风卷走,像从未出现。
四 添柴·多余的人命
封缝只能暂阻灶风,要让新锅持续燃烧,却不烧穿,需“添柴”——把多余的人命填进去,让火一直烧,却别烧穿。所谓“多余”,便是与旧灶因果最深的活人——马三姑的血脉,或者守墓人。
深夜,老吴收到消息:马三姑的侄儿——景山工长、地铁锁魂井看守人——正在连夜逃离北京,目的地:西直门长途汽车站。
三人驱车拦截。长途站外,无牌吉普堵住出口,高个工长背着一只黑色设备包,包口露出半截铜铃,铃舌是颗小小牙齿,铃面刻着“马”。他左眼角泪痣已被自己剜去,只剩血洞,却仍在渗血,血滴在地面,滴成一只倒悬的莲香花。
“添柴人,自己送上门。”小七冷笑,匕首出鞘,刃口映着车站霓虹,像一条被拉长的舌。
工长却异常平静,他抬手,把设备包扔给林逸,包内传出细碎铜铃声,铃声中夹杂着女子低低呻吟——是母亲的声音,却断断续续,像被谁用指甲掐断。
“姑姑说,灶火要续,得添柴。”工长血洞眼角微微抽动,像被无形线牵动的木偶,“我这条命,是最后一根柴。你点,我烧;你不点,火就灭,你妈就永远回不来。”
他抬手,用匕首划开自己左掌,掌心赫然也有一颗北斗形红痣,只是颜色已暗,像被火烤焦的炭芯。血珠滚落,一滴滴落在地面,滴成一只小小北斗,勺柄直指林逸心口。
“点吧。”工长微笑,笑得极轻极淡,像终于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的工匠,“烧了我,火就旺了,你妈就回来了。”
林逸沉默片刻,抬手,用匕首划开自己左掌,掌心北斗疤与工长北斗痣重合,血珠滚落,一滴滴落在地面,滴成一只巨大北斗,勺柄直指天际——那里,蟹壳青天缝已缩成一线,却仍渗着潮腥与铁锈,像一口尚未冷却的锅。
两股鲜血在地面交融,汇成一条细小河流,河流尽头,正是工长脚下北斗勺心。血河入勺瞬间,工长身影突然透明,像被阳光蒸发的露水,渐渐消散,只剩一道极淡极淡的轮廓,像被谁用橡皮擦去最后一笔。
设备包内铜铃“叮”一声脆响,随即寂灭。母亲声音从铃内传出,极轻极近,却不再断续:
“逸,火够了,娘——回来了。”
五 火足人归
凌晨四点,工人大院,葡萄架下。
母亲坐在炕沿,正低头剥豆子,豆子碧绿,落在瓷盆里,“当当”脆响。她左眼角泪痣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淡极淡的笑,像终于卸下千年重担。
林逸推门进屋,左掌北斗疤已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小小红痣——泪痣形状,却红得异常,像刚被谁生生按进肉里。他把设备包放在母亲脚边,包内铜铃已碎,碎片中浮出细小莲香花,一现即没。
母亲抬头,笑得极轻极淡:“锅补好了,汤也好了,来,喝一口。”
汤锅端上桌,汤色乳白,表面浮着几粒葱花,葱花下却沉着一只小小玉蝉——与昨夜石匣里那只,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浅,像被稀释过的血。
林逸喝了一口,无味,却有一股极淡的甜香,像地铁深处那股,又像景山气眼里那股,更像公主坟锅底那股。他抬眼,母亲正盯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点探询,一点期待,还有一点——他从未见过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