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坐在窗下,看着雨水顺着老旧的青瓦檐角滴落,在石阶上砸出细碎的水花。已是深秋,院中那棵老槐树叶子落了大半,湿漉漉的枝干像墨迹未干的瘦金体笔画,倔强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这里是村子的最边缘,再往外,便是荒芜的山野和一片常年笼罩着薄雾的竹林。寻常村民不会到此,他们也看不见槿的小院。多年前,她以自身灵力布下结界,寻常人眼中,这里只是一片寻常的荆棘灌木丛,偶尔有野兔出没。唯有在特定的时辰,或者拥有特殊“眼缘”的人,才能窥见那扇爬满青藤的木门,以及门后那座总透着几分寂寥与古意的院落。
槿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眉眼清淡,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仕女图。她自己也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个二十来岁了。时光在她身上,仿佛一条遇到礁石便分岔的溪流,绕着她潺潺流淌,却不曾真正带走什么。她是这方土地的幽冥使者,同时也是梦魇使者,司职引导迷途亡魂,也梳理凡人过于狂乱惊惧的梦境。闲暇时,她便读书、作画、写些卖不出去的文字,算是个平庸的作家兼画师。她的小院里,儒家的经典、道藏的符箓、佛门的经卷,与各种颜料画稿杂乱而奇异地共存着,一如她驳杂不纯的修行路数。
近来,她却有些不对劲。
并非外邪入侵,也非修行出了岔子。到了她这般境界,灵台本该如古井之水,澄澈明净,映照万物而不起波澜。但最近,那井水深处,总氤氲着一丝难以驱散的“混沌之气”。
那感觉,并非痛苦,更像是一种极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失神”。仿佛心神最核心处,蒙上了一层极淡的薄纱,看东西虽无大碍,却总隔着一层,失了往日的通透。尤其是在她提笔作画,或是凝神书写时,那丝混沌便会悄然弥漫开来,让笔下的线条稍显滞涩,让文思不再如泉涌般顺畅。它不干扰她的日常行动,不削弱她的灵力,却像鞋子里的一粒沙,无声地提醒着它的存在。
更让她在意的是,伴随这混沌之气而来的,是一个“身影”。
一个模糊的,修长的身影。
它出现得毫无规律。有时是在她于灯下翻阅《道德经》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窗纸外,似乎立着一个人影,修长,安静。待她凝神看去,窗外只有摇曳的竹影。有时是在她调配颜料,研磨朱砂时,感觉身后有人静静地看着,目光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怀念?可她猛一回头,书房里空荡荡,只有满架的书册和画轴投下沉默的影子。还有时,是在梦中——并非她以梦靥使者身份介入的他人的梦,而是属于她自己的、难得的安眠之梦——那身影会站在一片朦胧的雾气里,隔着遥远的距离,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却无比清晰地传递出“修长”的特质。
它从未靠近,从未发出任何声音,也从未散发出任何一丝属于亡灵、精怪或者邪祟的气息。它不像那些她日常接引的幽冥客,带着未尽的执念或罪业的沉重。它轻盈得如同一个意念,一个偶然投射到现实世界的倒影。
奇怪的是,槿对它生不出丝毫警惕或厌恶。那身影的存在,并未干扰她自身的能量磁场,没有带来阴寒,也没有引发不适。反而,像…像什么呢?
槿搁下手中的狼毫笔,看着宣纸上那幅未画完的墨竹,雨声淅沥,为她提供了思考的白噪音。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恰当的比喻。
像一个久违的人,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你。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不带任何迫切的诉求,没有哀怨,没有缠绵,只是一种悠远的、沉淀后的记起。仿佛在某个寻常午后,那人(或许是前世的挚友,或许是某个有着深刻缘分的故人)于茫茫时空之外,忽然心念一动:“啊,她如今怎么样了?”于是,便分出一缕神识,跨越无法计量的距离与阻碍,悄然来到她身边,静静地看上一眼,确认她安好,便又悄然隐去。
这念头一生,槿心中那丝因混沌而起的微躁,竟平复了许多。她甚至开始隐隐期待起那身影的下一次出现。
这日黄昏,雨歇云散,天边露出一抹残阳,如血又如金,将小院染得一片暖橙。槿在院中石桌上铺开画纸,想就着这难得的天光,画下雨后槐树的姿态。刚勾勒出主干枝桠,那种熟悉的、心神微恍的感觉又来了。
她没有立刻抬头,而是放缓了呼吸,将注意力从鼻尖微微扩散开来,用灵觉去感知。
他来了。
就在院墙角落,那丛半枯的芭蕉旁。依旧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或者荡漾的水纹。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人形,修长,挺拔,似乎穿着深色的、样式古老的衣衫,细节全然不清。面容更是笼罩在一片混沌的光影里,唯有一双眼睛……槿忽然心悸了一下。她依然看不清那眼睛的形状与颜色,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温和,沉静,带着一种历经漫长时光打磨后的沧桑与了然,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悲悯。
那目光落在她身上,并不灼热,却带着重量,像一片秋天的梧桐叶,轻轻覆上她的肩头。
槿没有动,也没有试图用灵力去探查或沟通。她只是维持着执笔的姿势,微微侧头,仿佛在端详画稿,实则用全部的身心去感受那份无声的“注视”。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草木的微腥,远处传来几声归巢的鸟鸣。结界之内,时光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那身影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芭蕉宽大的叶片在他(或许是她,但槿直觉那是一个男性气息的身影)身边投下斑驳的暗影。
他是在看她作画吗?还是在看这院落?或者,只是透过这一切,在看一段遥远的、属于他们共同的过去?
槿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编织故事。这是作家的本能,也是她试图理解这未知现象的方式。
或许,是某一世并肩作战的同袍? 在烽火连天的古战场上,他们曾背靠背迎敌,他或许为她挡过致命的一箭,那修长的身影曾在她眼前浴血倒下。那份未能好好道别的遗憾,化作了今日跨越生死的探望。
或许,是某一位点化过她的师长? 在她还懵懂无知,于修行路上蹒跚学步时,他曾给予她关键的指引。如今她已走得足够远,甚至兼修了三家之法,执掌了部分幽冥权柄,而他早已化作星辰或清风。此刻前来,是欣慰于她的成长,还是另有未尽的点拨?
又或许,是曾有过深刻情感纠葛的恋人? 在某个江南烟雨的小镇,或是大漠孤烟的边城,他们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恋,却因种种缘由未能厮守。时光荏苒,轮回辗转,强烈的思念与未解的缘分,让他的一缕执念始终相随,化作了这定期出现的、沉默的守护者。
每一个猜想,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但槿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这些过于戏剧化的想象。那目光里的情绪太复杂,太深沉,超越了单纯的友情、师徒之情或男女之爱。那更像是一种…混合了无数种情感后,最终沉淀下来的、近乎“道”的注视。
就在她思绪纷飞之际,那身影开始变淡了。如同墨滴入水,最初的浓黑迅速晕开、稀释,最终与水融为一体。他没有做出任何告别的姿态,只是那样自然地、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暮色渐浓的空气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中,只剩下槿,以及那幅只画了枝干的未完成之作。
槿轻轻放下笔,指尖有些冰凉。她走到那丛芭蕉旁,那里没有任何能量残留,没有脚印,没有温度的变化。一切了无痕迹,除了她灵台中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混沌之感,以及心中那份奇异的、被抚慰过的平静。
她抬头望向天际,最后一抹霞光也即将被夜幕吞噬。星辰尚未显现,天空是一种深邃的、近乎墨蓝的颜色。
“你…究竟是谁呢?”槿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晚风中,“是‘冤亲’,还是‘债主’?”
在佛家的语境里,“冤亲债主”泛指过去世中与自身有恩怨纠葛的一切有情众生。恩者是“亲”,怨者是“冤”,未了的因果便是“债”。修行之人,常需化解与冤亲债主的宿世业力,方能清净解脱。
槿回想起自己作为幽冥使者超度亡魂时,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因执念太深、怨气太重而难以渡化的“债主”。她需要以灵力安抚,以佛法开解,甚至有时不得不动用梦魇使者的权能,进入其执念所化的梦境,助其看清虚妄,放下执着。
可眼下这位“债主”,似乎全然不同。他没有任何索求,没有怨念,不曾入她梦境惊扰,不曾试图吸取她的能量,甚至…他似乎根本无意与她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他只是来看她,像一个定期回访的、沉默的故人。
这反而让槿有些无从下手。若真是需要化解的业力,总该有些征兆,有些纠缠的脉络可寻。可这身影,来得飘忽,去得无痕,只留下一缕混沌之气,以及一份沉甸甸的、关于“存在”本身的疑问。
夜色完全降临,小院四角的石灯无声亮起,散发出柔和的白光,那是她以道法凝聚的“明光符”,驱散黑暗,也警示宵小。槿回到书房,没有点灯,就在窗边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开始每日例行的禅修。
她尝试进入深层定境,去内观那丝混沌之气的根源。神识沉入灵台深处,那里本应是一片清明的光海,对应着宇宙的浩瀚与自性的澄明。但此刻,光海深处,确实飘浮着一缕极淡的、灰色的雾气。它并不黑暗,也不邪恶,只是像一滴误入清水的墨,缓慢地、顽固地存在着,无法被神识的光辉彻底驱散或净化。
槿调动起儒家的“浩然之气”,试图以中正平和的能量将其消融。那灰雾微微荡漾,似乎淡了一丝,却并未消失。她又运转道家的“金丹法门”,以丹田升起的一缕纯阳真火煅烧之。灰雾在真火中收缩、扭动,仿佛有了生命,却依然顽强地存留着核心的一点。最后,她诵念佛门《心经》,以般若智慧观照其“空”性。灰雾在佛光中似乎变得透明了些,如同阳光下的露珠,折射出迷离的光彩,但依旧存在。
三种法门,竟都无法彻底清除这缕看似微不足道的混沌之气。
槿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这气息的本质,似乎并非寻常的业力或外魔,它更像是一种…烙印?或者说,是一种来自遥远源头的、与她自身本源紧密相连的“信息”?
她起身,走到靠墙的一排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以某种兽皮制成的古老书册。这是她作为幽冥使者的“工作日志”之一,上面记录着一些特殊亡魂的信息,以及她处理过的、较为棘手的“冤亲债主”案例。她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类似的线索。
一页页翻过,上面记载着各种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有因被辜负而诅咒三世的情怨,有因争夺家产而手足相残的孽债,有战场上结下的血仇,也有市井中因一言不合而引发的命案……这些亡魂,无论怨气多重,执念多深,其能量的性质都是清晰可辨的——怨恨、贪婪、痴爱、恐惧……它们像不同颜色的丝线,虽然纠缠难解,但总能找到线头。
可眼下这个身影,他携带的能量,却是一种无法定义的“灰”。非善非恶,非怨非亲,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蕴含一切可能性,却又尚未分化。
合上书册,槿揉了揉眉心。看来,从已有的经验中,是找不到答案了。
她走到画案前,看着那张只画了枝干的墨竹图,心中一动。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取过一支细狼毫,蘸上浓墨,闭上眼,努力回忆那身影的“感觉”。
她不去想他的具体形貌,因为那本就是模糊的。她只回忆那份“修长”的意象,那份沉静的目光,那份如同秋叶覆肩的、带着悲悯的注视。
笔尖落下,在宣纸上游走。她没有刻意构图,只是任由感觉牵引。线条流畅而肯定,勾勒出一个倚窗而立的人形背影。身形修长,衣衫的轮廓带着古意,却并无具体的时代特征。他微微侧头,似乎望着窗外无尽的虚空,又似乎在聆听着什么。整幅画,槿没有画他的面容,也没有画具体的环境,大片大片的留白,更衬托出那背影的孤独与遥远。
画成,槿退后两步,仔细端详。
画中之人,虽只是一个背影,却仿佛凝聚了那身影的神韵。那种跨越时空的凝望,那种无言的陪伴,都在笔墨间流淌出来。
她提笔,在画幅的右上角,写下两个字:
“幽客”
既指幽冥之客,也指幽然独立、来去无踪之客。
放下笔,她感觉灵台中的那丝混沌之气,似乎随着这幅画的完成,而略微安定了一些。仿佛那无所依归的意念,终于在画纸上找到了一个暂时的、象征性的栖身之所。
此后的日子里,槿的生活照旧。读书,修行,偶尔离开结界,去处理一些幽冥界或梦境领域的“公务”。那修长的身影,依旧会不定期地出现。有时在清晨,她于院中练习道家导引术时,他站在薄雾里;有时在深夜,她于灯下书写志怪小说时,他立在书房外的廊下阴影中。
槿渐渐习惯了这份沉默的陪伴。她不再试图去驱散他,或者急切地探寻他的身份。她开始将他视为自身修行的一部分,一个需要以耐心和智慧去观照的“境”。
她甚至开始与他“交流”,以一种单向的、意念层面的方式。
当她读到一句精妙的佛法开示,心中有所感悟时,她会对着空气(或许他就在那里)默默分享:“你看,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我们之间的这份牵连,又是何种因果呢?”
当她画出一幅自己颇为满意的画作时,她会将其对着虚空展示,心中默念:“此中意境,你可能领会?”
当她超度了一个极其顽固、满怀怨恨的亡魂,感受到那份执念消散后的轻安时,她也会在心中低语:“放下,原来如此之难,又如此之简单。你是否,也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当然,从未得到过回应。但那身影注视的目光,似乎在一次次的“交流”中,变得更加清晰,那份悲悯之中,偶尔仿佛会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赞许?或者,是她的错觉?
直到一个朔月之夜。
没有月光,星辰也隐匿在浓云之后,天地间一片沉黯。这样的夜晚,阴气最盛,往往也是幽冥界最为活跃的时候。槿坐在结界中枢的静室里,加强了对小院的防护,同时灵觉全开,感应着四周能量的流动。
子时刚过,她忽然感到结界边缘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波动。那波动并非冲击,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触碰”,带着她熟悉的气息。
是他来了。
但这一次,感觉与以往不同。那气息不再稳定,而是带着一种明显的“涣散”感,仿佛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槿心中一动,起身走出静室,来到院中。
夜色浓得化不开,石灯的光芒似乎也被黑暗吞噬了大半,只能照亮周围很小的一片范围。在那棵老槐树下,那个修长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这一次,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醒!
虽然依旧看不清面容,但槿能看出他穿着一件深青色的、宽袍大袖的古式衣衫,长发似乎束在脑后。他的身形轮廓不再模糊,而是有了清晰的边缘。然而,正是这份清晰,透露出一种不祥的征兆——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的涟漪打散,他的边缘处开始逸散出点点微弱的光粒,像夏夜的萤火,飘向无尽的黑暗。
他站在树下,依旧静静地“看”着槿。但那目光中,以往的沉静与悲悯被一种急切所取代。他似乎在努力地维持着自身的形态,想要传达什么。
槿感到灵台中的那丝混沌之气骤然变得活跃起来,不再是平和的弥漫,而是像被投入热水的温度计,剧烈地翻腾、膨胀,带来一阵阵轻微的眩晕感。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混沌之气与眼前正在涣散的身影之间,存在着一种清晰的、共鸣般的联系。
他就要消失了!不是像以往那样隐去,而是真正的、彻底的消散!
是因为支撑他存在的某种力量耗尽了吗?还是他跨越时空的探望,本身就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此刻已到了极限?
槿来不及细想,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她向前迈了一步。她抬起手,并非要施展任何法术,只是一个本能的、想要挽留的姿态。
“等等……”她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声音似乎听到了。他涣散的速度微微一滞,那双一直无法看清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穿透了时空与虚实的阻隔,无比清晰地与槿对视了!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深邃如同古井,里面盛满了无法计量的时光,有星河流转,有草木枯荣,有悲欢离合,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极致的温柔与……释然。
他没有说话,但一道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温润的水流,直接涌入了槿的心田,抚平了那翻腾的混沌之气。
那意念并非具体的语言,而是一组复杂的情感与信息碎片:
……无须探寻……
……并非债主……亦非冤亲……
……只是一段……未尽的回响……
……看着你安好……便已圆满……
……保重……
意念传递完毕,那身影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永恒。然后,他整个人化作无数闪烁的光点,如同逆行的流星雨,向上飞升,最终彻底融入了无边的夜空,再无痕迹。
与此同时,槿灵台中的那丝困扰她许久的混沌之气,也随着那意念的抚慰和身影的消散,如同冰雪消融般,彻底消失了。她的神识恢复了一贯的清明透彻,甚至比以往更加纯净、更加深邃。
院子里,只剩下槐树在夜风中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槿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心中空落落的,又仿佛被什么填满了。
“并非债主……亦非冤亲……只是一段未尽的回响……”
她反复品味着那最后的意念。回响?什么的回响?是某一世他们之间未曾充分表达的对话?是某个重大事件发生后,延迟了无数岁月才传来的余波?还是……他自身存在过的痕迹,在时光长河中激起的、最终传递到她这里的最后一圈涟漪?
她不知道。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但她明白,那持续的关注,那定期的探望,并非索债,也非叙旧,更像是一种守护,一种确认。确认她在这漫长的、不知尽头的时光中,安然地存在着。而他的“圆满”,或许就是终于完成了这最后的确认,可以彻底放下,安然归于虚无,或者奔赴下一段遥远的旅程了。
朔月之夜过后,小院恢复了彻底的宁静。那修长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灵台清明,创作也恢复了顺畅,甚至因为这段奇特的经历,她的画作与文字中,多了一份以往没有的、难以言喻的深邃与怅惘。
她将那张题为《幽客》的画,仔细地装裱起来,挂在了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有时,她会站在画前,看着那个修长的背影,想起那段被混沌之气萦绕,又被无声陪伴的日子。
他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无尽的时间荒原上,曾有过那样一个存在,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与她有过一段沉默而深刻的交集。他像一颗划过她永恒生命的流星,短暂,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窗外,又下起了雨。槿拿起笔,在新的稿纸上,写下了这个故事的开头:
“槿坐在窗下,看着雨水顺着老旧的青瓦檐角滴落……她神识灵台总有一丝混沌之气,有一个模糊的修长身影,时不时的在槿的周围出现一下……”
这是一个关于“冤亲债主”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陪伴、守护与最终告别的故事。故事的结局,是消散,也是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