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心念之市”与“沉静庙宇”的梦境之后,槿感到笔下的世界愈发通透。她将那串葫芦葡萄的形态描绘在画卷上,内部旋转的星云仿佛真的能吸收、净化杂乱的梦魇。然而,修行之路从非一马平川,新的梦境涟漪,再次在她心湖中荡开。
这一次,梦的起点是人间烟火气最浓的景象。
她看见哥哥在宽敞的厨房里忙碌,油锅滚沸,他正将一块块收拾得极其干净的鱼块放入锅中。“刺啦——”声中,香气弥漫。那些鱼块非同寻常,并非血肉模糊,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状,晶莹剔透,像是用纯净的水晶或寒冰雕琢而成,堆了满满好几大盆。哥哥热情地招呼她:“槿,来,尝尝!”
槿在梦中,清晰地记得自己平日持戒茹素,不沾荤腥。面对这诱人的邀请,她内心是排斥的。然而,那鱼块异常洁净的形态,似乎削弱了其作为“杀生”的象征,更像是一种……被高度提纯的“馈赠”。她犹豫着,没有明确拒绝,但梦境模糊了边界——她似乎并没有真正吃下去。这是一种在世俗亲情与个人戒律之间的微妙僵持,一种不置可否的观望。
场景切换,带着梦特有的跳跃逻辑。一个戴着眼镜的小男孩——她认出是二姐家的儿子,正仰着脸哭泣,泪水模糊了镜片。他拉着她的衣角,委屈地问:“小姨,舅舅(指槿的哥哥)给你上了多少钱的礼(指礼金)?”
槿在梦中如实回答:“一千。”
男孩哭得更伤心了:“可他只给我上了三百!我们是一样的亲人啊!” 童言无忌,却尖锐地指向了世俗人情中难以避免的“区别心”与公平性质疑。
槿蹲下身,擦拭他的眼泪,用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安慰他:“没关系,回礼的时候,一样就行。他给你上三百,你将来回三百就好。” 这不是冷漠,而是一种试图斩断人情攀比循环的智慧。在她看来,纯粹的礼尚往来,不应被金额的多寡所捆绑,保持自身的平衡与清净更为重要。
梦境至此,氛围悄然转变。男性的形象哥哥、外甥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女性身影。她们面目模糊,如同背景中流动的符号,可能象征着槿生命中错综复杂的女性因缘、家族纽带,或是集体潜意识中阴性能量的浮现。
更有甚者是槿没有见过的人,槿觉得这些人可能很大一部分是自己的守护者,她们以这样的形式与自己见面,没有什么情绪但绝对没有一丝恶意,平和且温暖。
最后,场景定格。她驾驶着车辆取代了之前故障的电动车载着母亲,正驶向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道路盘旋,视野开阔,仿佛要驶入云端。母亲坐在身旁,沉默而安详。这似乎是一个引领与回归的意象,带领生命的源头母亲,去往一个更超越、更接近本质的所在。槿越是往上行走,心情就越发明亮,层次越发提升。
在抵达终点后,嫂嫂的身影也出现了,她笑着递给槿一样东西。但梦的薄纱在此合拢,槿未能看清那是什么,只留下一份来自家族女性的、温暖的馈赠印象。
……
槿在老树的沙沙声中醒来,月华已洒满庭院。她回味着这个新的梦境,思绪万千。
哥哥那晶莹剔透的炸鱼,或许并非指真实的鱼,而是象征着家族尤其是男性成员试图传递给她的、他们认为“纯净无害”的世俗关爱与规则。她持戒的灵魂本能抗拒,但其“洁净”的形态,又让她无法断然拒绝,这映照出她身处结界之内,仍与外界血脉相连的复杂情感。
外甥的“礼金之问”,则是世俗规则与公平执念的直接体现。她的回答,是她作为“渡梦使者”自然而然的反应——不卷入情绪的旋涡,只点明因果与平衡的本质。这是在教导,亦是在自省。
而梦境后期全部女性的出现,以及驾车载母登高,则指向了一个更深层的进程:一种对自身女性传承脉络的追溯与整合。带领母亲,意味着回顾和理解自己的根源;去往更高更深更高的地方”,则象征着精神层面的提升与视野的开拓。嫂嫂未明的赠予,或许代表着来自同辈女性的、尚未完全明晰的支持与祝福。
她走到窗边,望向结界外隐约的村舍灯火。这些梦境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共同勾勒出她修行路上的另一重考验:如何面对、理解乃至超越那些来自家族和世俗的情感羁绊与价值评判。
她不仅是幽冥的使者,也是母亲的女儿,哥哥的妹妹,外甥的小姨。这些身份,如同不同的色彩,共同构成了她完整的灵魂图谱。绝对的隔绝并非答案,如何在持守内心戒律与清明的同时,安住于这纷繁的因缘之中,以智慧和慈悲去“渡”这世间的人情之梦,或许是她接下来需要修习的功课。
笔尖再次蘸满墨与金粉,她开始描绘新的图景:一条通往云端的盘旋之路,车上两个女子的背影,周围是流动的、温暖的女性光影。而在路的下方,是晶莹剔透如艺术品的“鱼”,和一个正在擦干眼泪的戴眼镜小男孩。
渡梦,亦需渡己。沉静庙宇的金辉,也需映照这红尘百味,方称得上圆满。
槿的悟性在每次梦境中得以升华,对于槿而言,老师不止是儒释道三家的大家,还来至于这些碎片连接起来的梦境之师,槿的清明越发明亮,槿还是槿,但槿又不止是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