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烬——
——槿总梦见自己沉入归墟、万籁俱寂的终极未来,
却不知这反复预演的死寂,恰是她功德圆满、肉身成圣的唯一契机;
直到业火幽冥为她让路,诸天神佛在她掌心看见灼烫劫灰,
才惊觉这素食普通的少女,早已在寂静中触摸到了宇宙终焉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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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寅时末,天际仍黏着着浓稠的靛蓝,槿便醒了。那股虚无的寒意还缠绕在指尖,是梦的残留——永无止境的下沉,光与声被吞噬殆尽,最终化作无边死寂的“归墟”,她在其中如一粒微尘,扩散、消融。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亲昵的熟稔。
她披衣起身,推开木窗,晨风带着院中草木的清润气息涌入,驱散了那彻骨的寂寥。灶房冷清,她熟练地淘米,洗摘昨夜备好的青菜香菇。素食的香气很快在小屋里弥散开,简单洁净,一如她这个人。
长街刚醒,早点摊子的热气混着吆喝声升腾,槿安静地穿过这尘世的喧嚣,去往镇外的老槐树。那下面总聚着些乞儿和挨饿的野狗。她将温热的菜粥分给他们,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眼神澄澈平和。
一个满头癞疮的小乞丐缩在远处,不敢靠近。槿走过去,蹲下身,将碗轻轻放在他面前。小乞丐瑟缩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惶恐。槿未有言语,只微微一笑,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他溃烂的额角。没有光华大作,没有异香扑鼻,只有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暖意掠过,那小乞丐猛地一怔,眼中混沌竟散去了几分,呆呆望着她。
旁边几个顽童却瞅见了,挤眉弄眼,抓起地上的泥巴石子朝槿扔来。“假慈悲!装模作样!”“略略略,吃素的怪物!”石子擦过她的额角,留下一道细微的红痕,泥点溅在素净的衣襟上,晕开污迹。
槿没躲,也没怒。她抬手,用袖口轻轻擦去额上那一点湿泥,目光掠过那些嬉笑的孩童,依旧平静,深处却映着某种极遥远的东西,仿佛看的不是眼前的闹剧,而是亿万劫后的一缕劫灰。她转身离去,身后的嬉闹声不知何时低了、歇了,只余下清晨的风穿过巷弄。
变故在夜半降临。
村头的王家大院煞气冲天,他枉死的妻子和被他屠杀的众生怨念不散,竟引来了幽冥业火。漆黑的火焰无声燃烧,灼烫灵魂的炙风席卷整个院落,,砖石皲裂,门窗无风自鸣,撕扯着人们的神经。看客们面无表情,看着这场灾难无动于衷,冷漠,无情。请来的术士,口中念念有词,面色沉寂,手中符纸化成灰烬飘向天空。
这一切像一场无厘头电影,有头没尾的叙述,缺少灵感,木讷,呆板。
槿就在这时走了过来。素衣布鞋,就那么轻松自在的站在吞噬光热的漆黑火海的边缘地带。
槿看着这火焰尽头无数哀怨却无助的兽灵,看着那存满怨念的女人的魂魄,往生咒铿锵有力的从槿口中徐徐而出
那么阿弥多陀业,哆陀伽多耶,哆哋耶陀,……阿弥利哆婆毗,阿弥利多悉旦婆毗,阿弥利多毗迦蓝帝,阿弥利多毗迦蓝哆,伽迷尼伽伽挪,祉哆迦利娑婆诃,……
业火带来的热风鼓荡起她的衣摆和发丝,那能焚尽修士金身、灼干忘川之水的恐怖力量,在她眼中却映不出半分涟漪。她甚至微微阖上眼,像是在感受…一种熟悉的寂灭。
预想中的灰飞烟灭并未发生。汹涌的业火如分海般,在她面前无声地让开一条道路,漆黑的火焰温顺地舔舐她的裙角,非但未造成丝毫伤害,反而像倦归的孩童,亲昵地环绕她流淌。雨点从天而降,激烈澎湃,烈焰熄灭,只余下缕缕青烟,以及被净化后、温凉如水的安宁大地。
幽冥深处,似有无形之物咆哮,带着惊怒与不解,一股更阴寒的力量试图凝聚,却在触及她周身那片无形场域时,如雪遇阳春,悄然消融。
万籁俱寂。只有她的脚步声,清晰得像敲在每一个目睹者的魂魄上。
她望着那团最浓稠的、包裹着妻子残魂的怨煞黑雾,伸出手。那不是攻击,也不是超度,更像是…轻轻的接引。
“安静吧。”她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穿透了一切幽冥阻隔。
黑雾骤然坍缩,没入她的掌心,消失不见。原地只余下一片洁净的虚无。
夜空之上,几道循着异常波动悄然降临的意志——那是途经此地的神佛化身——猛地一颤。他们的法眼穿透虚空,死死盯住那少女收回的手。
在她的掌心之中,那业火与怨煞最终湮灭之处,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静静躺着一点灰烬。
并非凡火焚烧后的污浊残渣,那灰烬呈现出一种极致的、虚无的纯白,仿佛宇宙终结时最后一丝光热消亡后的残留,散发着连神佛都为之神魂悸动的寂灭气息——那是…终极的“归墟”在他世间唯一可能存在的形态,是万法万有、诸天万界注定的终焉,化作的一点灼烫劫灰!
她竟徒手承载了它?!
槿恍若未觉,只是低头看着掌心那点纯白,轻轻吹了一口气。
劫灰散去,无影无踪。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某处,目光清澈见底,映不出诸天神佛的惊骇容颜,只映出亘古不变的、深远的虚无。
仿佛她早已认得他们。
仿佛她早已到过所有繁华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