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真没事?!”小金一跃而上,声音还没落,人已扑进龙无名怀里,像只归巢的小鹰,眼眶微红却咧着嘴笑。他身后,秦王负手而立,衣袂轻扬,眉宇间悬着半分释然、三分审视,还有四分压不住的玩味——毕竟,谁能想到,那个总在悬崖边啃果子、蹲树杈上打盹的野小子,竟能把整个修真界搅得风声鹤唳又毫发无损?
两兄弟用力一抱,肩胛骨撞得闷响,手掌重重拍在对方后背,像两柄钝剑互击,不锋利,却沉实可靠。龙无名抬眸一笑,朝秦王、天问、雪嫣三人颔首致意,笑意温润,却没半分劫后余生的虚浮——仿佛刚从生死线遛了一圈回来,不过是顺路买了包瓜子。
“哎哟,可算找着活人啦!”天问摇着折扇凑近,扇骨“啪”地一敲掌心,“小家伙,你这趟‘失踪游’可把咱们那位‘铁面皇’急得连夜翻了三本《上古异兽考》——连茶都忘了续,水壶烧干了都没听见!”
话音未落,“呼——呼——呼——!”一阵急促粗喘炸响。只见那只通体乌金、臂甲泛寒光的狒狒,猛地蹿到小金面前,龇牙瞪眼,鼻孔翕张如鼓风机,爪子一把揪住龙无名袖角,死命往后拽,活像护食的幼豹突然被抢了骨头。
龙无名忍俊不禁:“嘿,狒狒,别闹——这是亲弟弟,不是来抢你烤山芋的。”
那狒狒一愣,耳朵尖儿可疑地抖了抖,尾巴梢悄悄卷住了龙无名手腕,又迅速松开,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只留个毛茸茸的后脑勺,鼻息却愈发沉重,哼哧哼哧,俨然一位被夫君当众驳了面子、又不敢撒泼的娇气小媳妇。
秦王目光如刀,在狒狒筋肉虬结的手臂、泛着金属冷光的指节上缓缓刮过,半晌,忽而低笑:“无名……这莫非是‘玄铁臂猿’?古籍里说‘蜕皮三次,臂生玄纹,遇雷不焦,吞火不灼’——可它额间那道银线,倒像是传说中‘九蜕之变’才有的征兆。”
龙无名心头一震——秦王竟一眼看穿!自己当年在师傅尘封的《万灵残卷》夹页里,只瞥见半句模糊批注,还拿不准是笔误还是臆想;而秦王不过惊鸿一瞥,便直抵核心。他无声点头,指尖轻轻点了点狒狒绷紧的脊背。
“嘶……”天问与雪嫣齐齐倒抽冷气。雪嫣素来清冷,此刻指尖微颤:“传闻此族血脉,道法如雨落荷叶,沾身即滑——雷符劈它,它甩甩毛;焚魂焰燎它,它打个喷嚏……最绝的是,它一身筋骨,比龙族幼崽淬炼百年的‘逆鳞甲’还硬三分。”
“呼噜噜——!”狒狒急了,跳脚比划:左爪指指龙无名,右爪叉腰,又猛戳自己胸口,最后狠狠跺三下脚,仿佛在吼:“你答应带我上昆仑山顶摘星!说话不算数,我就——就咬你靴子!”
龙无名挑眉,声音陡然沉了半度:“再嚷,今晚的灵芝炖猴头菇,你自己端去喂山魈。”
奇事顿生——狒狒瞬间僵住,喉头滚动一下,默默退到龙无名背后,缩成一团毛球,只余两粒亮晶晶的眼睛偷瞄,鼻孔一张一翕,活像被塞了团棉花的憋气河豚。
“走,上去瞧瞧。”龙无名压低嗓音,身形倏然淡去,如墨入清水,悄然滑向崖边。众人屏息跟上,却见他伏在嶙峋石沿,瞳孔骤然一缩——指尖无意识抠进岩缝,指节泛白。
“哥?”小金眼尖,立刻凑近,“怎么了?”
龙无名没答,只抬手,朝魔道阵营方向轻轻一点。
小金眯眼望去,忽然“啊”地笑出声:“恨无!森木天!——他们俩咋穿得跟新郎官似的?”
果然,恨无正安静站在一位灰袍老者身侧,垂手敛目,神态恭谨得近乎依恋。那老者面容清癯,袖口磨损却浆洗得一丝不苟,望向恨无时,眼角的细纹都漾着暖意,像春水漫过旧砚台。
龙无名心头微动,侧身问秦王:“秦大哥,那位前辈……?”
“哦,那位呀?”秦王嘴角微扬,语气闲散得像聊天气,“天魔门主,恨天。修为嘛……魔王境。按咱们修真界的算法,差不多等于大罗金仙巅峰——不过嘛……”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人家魔躯淬炼千年,一拳能砸塌三座浮空岛。真打起来?仙人得先备好棺材板,再掏符箓。”
正说着,场中风云突变——
昆仑子白衣如雪,踏前一步,笑容温雅如春风拂柳:“恨门主,贵派毁我昆仑北岭分坛,这笔账,您不打算给个说法?”
恨天眼皮都没抬,只慢悠悠剥开一枚青梅,酸汁溅在袖口也不擦,忽而抬眼,目光如电:“小娃娃,你昆仑派趁我天魔门长老闭关渡劫,半夜放火烧山、掘我祖坟——这事儿,你爹当年干的时候,可没跟你一样,笑得这么甜。”
昆仑子脸上的笑彻底裂了,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另一边,森木天已扛着狼牙棒踱到场边,远远冲孙双双咧嘴一笑,声音洪亮得震落崖上松针:“孙姑娘!命硬是好事!留着,等我家龙老大亲手来收——放心,他下手温柔,顶多断你三根肋骨,再送你一坛桂花酿压惊!”
满谷哗然。各派修士低头掩袖,肩膀耸动——谁敢笑出声?可那憋不住的嗤嗤声,分明比山涧溪流还响亮。
龙无名扶额摇头,笑骂:“这憨货,怕不是把‘嚣张’二字刻在脑门上了……”
话音未落,他忽觉寒芒刺颈——远处,那位一直静立如松的大罗金仙使者,袖中指尖已悄然凝起一道幽蓝杀机。
龙无名刚欲起身,一只沉稳的手已按在他肩头。秦王目不斜视,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别急。你看——恨天的茶杯,刚抬起来了。”
果然,恨天指尖一倾,青瓷盏中茶汤未洒半滴,而那缕杀机,已在半途无声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果然,龙无名话音刚落,昆仑子那张素来端肃如古松的脸,瞬间绷得像块被寒霜冻裂的青石——铁青里泛着灰白,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出火星来。
“刷!”
一道残影撕裂空气,快得连光影都来不及拉长。昆仑子已如离弦魔箭,直扑森木天面门!可森木天却像被钉在原地的纸鸢——不是他不想退,而是周遭灵气骤然凝滞,连衣角都纹丝不动。他瞳孔一缩,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恨无本还抱着双臂、晃着腿,一副看戏不嫌台高的闲散模样。可当昆仑子真动了杀意,他嘴角那点懒洋洋的笑还没收完,脸色就“唰”地变了——正要张嘴喊“爷爷救他!”,目光一扫,却见恨天老爷子正慢条斯理捻起一枚酒渍未干的花生米,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把酒壶往唇边又送了送。
那一瞬,恨无脑中电光石火:*不对劲……这架势,不像临时起意,倒像等这一刻,等了十年。*
他立刻把惊惶咽回去,换上一副八风不动的笑脸,甚至还顺手整了整袖口,站得更挺了些——仿佛不是在生死一线的现场,而是在自家后院听长辈讲古。
“轰——!!!”
一声闷雷似的爆响炸开!
一道灰袍身影从恨天身侧斜刺而出,没见蓄力,没见掐诀,就那么随意一拳迎上昆仑子含怒一击。拳头撞上的刹那,空气竟像被碾碎的琉璃般“咔嚓”裂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半空中,昆仑子喉头猛地一哽,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倒飞出去,“噔噔噔”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脸色惨白如新雪,指尖微微发颤,连袖口都被震裂了一道细缝。
森木天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冷汗浸透后背。抬头一看,挡在他身前的,竟是那位总爱眯眼笑、腰间悬着旧酒葫芦的严亮爷爷。他忙不迭躬身,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严爷爷!多谢救命之恩!”
严亮却连头都没回,只随手把酒壶塞回腰间,嗓音温吞如煮茶:“谢什么?你小子替我调过三年‘玄阴淬骨散’,帮小亮熬过走火入魔那关——这声‘爷爷’,我应得。”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昆仑子,笑意未减,眼底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无声翻涌着警告:“在我眼皮底下动我半个徒弟……昆仑子道友,您是觉得我这张老脸,不够厚,还是不够硬?”
“你是何人?!”昆仑子厉声喝问,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真实的惊疑。他当然不认识严亮——这位老怪物早在两千年前就被列为“飞升名录榜首”,连上界接引玉牒都刻过名。可眼前这人,气息沉得像古井,拳风烈得似火山,修为分明比自己高出半截……难道魔界真在暗中布下天罗地网?还是说,这根本不是下界修士,而是某位大能故意压境历劫?
严亮闻言,反倒笑得更舒展了。他拔开酒壶塞子,“咕咚”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酒液顺着他下巴淌下一滴,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散修一个,没门没派,没山没庙。”他朝昆仑子扬了扬空酒壶,语气轻快得像在聊天气,“严亮。想找我算账?随时奉陪——不过下次嘛……”他拖长调子,眨了眨眼,“带够人手再来。您单枪匹马?呵,怕是连我这壶酒的热气都逼不散。”
话音落,他笑着踱回恨天身边,再不多言,只把玩着酒壶,仿佛刚才那一拳,不过是拂去肩头一片落叶。
昆仑子胸膛剧烈起伏,嘴唇翕动数次,最终咬紧牙关,硬生生把那口腥甜咽了回去。
“嘶——!!!”
几乎就在严亮报出名字的同一秒,全场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群受惊的夜枭齐齐振翅。
修真者那边,几个年轻弟子手里的剑鞘“哐当”落地;魔道这边,连几位老牌长老都下意识后退半步,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敬畏、骇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狂喜。
“爷爷……”恨无压低声音,眼睛亮得惊人,“严亮爷爷……这么吓人?”
恨天慢悠悠剥开一颗花生,壳儿在指间“啪”一声脆响:“吓人?孩子,你要是能在一夜之间,把‘玄煞宗’山门连根拔起——上到掌门金丹,下到扫地杂役,三百二十七口,连护山阵眼的灵兽都喂了你的刀……那你名字写在玉简上,也会让所有人手抖。”
恨无呼吸一滞,指尖无意识抠进掌心。他当然知道玄煞宗——魔道十三中型门派之一,光是内门长老就有九位元婴,护山大阵更是用七十二根地脉灵柱撑起来的……可严亮爷爷此刻正仰头灌酒,喉结一动一动,酒液沾湿了花白胡茬,神情松弛得像刚晒完太阳的老猫。
那边,昆仑子眼珠一转,立刻转向倥侗派使者玄天子,语速急促:“玄天子道友!今日若你我两派不联手,这上古神器必落魔道之手!事关修真界存续,道友岂可袖手?!”
玄天子拂尘一摆,笑容慈和得能滴出蜜来:“哎哟,昆仑子道友这话可折煞贫道了。若为苍生大义,贫道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可这事儿,明明是贵派与天魔门的家事,贫道贸然插手,上界问责下来,怕是要拎着脑袋去述职喽?”他尾音一扬,眼里精光一闪——*想拿我当刀使?行啊,先亮刀鞘再说。*
昆仑子脸色几番变换,终于狠狠一跺脚,字字如钉:“若玄天子道友肯援手,此番神器出土,昆仑派倾全派之力助道友夺宝!绝不染指,不争不抢,契约以心魔立誓!”
玄天子眸光倏然一凝。
心魔誓……这饵,太大了。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拂尘柄上那枚温润的紫檀珠,目光在严亮身上停了一瞬——那老家伙正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他,还举起酒壶,遥遥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