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哥,快跟我来秘室!”雪嫣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就猛地一怔——这声“秦哥”是当年在青梧山试炼时的旧称,带着少年人的亲昵与莽撞,早已被多年尊卑礼数压得无声无息。她指尖微颤,下意识攥紧袖角,抬眼偷瞄秦王:他眉峰微动,却未蹙,唇角甚至极轻地向上提了半分,仿佛那声久违的称呼,不是失仪,而是故人叩门。
四周护卫与随侍霎时屏息,目光齐刷刷盯在两人身上,像一群被惊起的雀鸟,又不敢飞远。雪嫣耳根发烫,索性一跺脚,杏眼圆睁:“看什么看?守好门!谁敢多眨一下眼——罚抄《玄机心典》三百遍!”
“哎哟~我们懂,都懂!”林风笑得肩膀直抖,摇着折扇晃出凉亭,尾音拖得悠长又促狭,活像刚偷到蜜的狐狸。
秘室石门轰然闭合,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室内只余四人:秦王与雪嫣并肩而立,龙无名负手静立中央,林风则倚在蟠龙纹石柱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一枚暗金鳞片——那是龙族信物,此刻正微微发烫。
秦王脸上的温煦笑意彻底褪尽,眉宇间凝起一道沉沉山峦。他盯着龙无名,声音低而稳:“小友,这一局……没有重来。”
雪嫣垂眸,指尖悄悄掐进掌心——她知道,他口中“重来”的不是法阵,是女儿嫣雪沉睡十年、魂魄如游丝悬于幽冥边缘的命。
龙无名颔首,喉结微动。他比谁都清楚,此术如走刀锋:成,则得一柄可斩星河的利刃;败,则愧对一位愿以江山为聘、以真心为祭的父亲。
“药材,拿出来吧。”他声音不高,却像古钟轻叩,震得壁上烛火齐齐一跳,“缺的,我补。”
秦王不再多言,指尖在储物戒上一划——五道流光倏然腾空:冰魄莲蕊凝着千年寒霜,九转还魂藤缠着淡金脉络,紫霄雷竹节节生电……每一件皆是踏碎星辰、焚尽心血才寻来的逆天之物。
龙无名却未立刻取药,只从九龙戒中拈出一株回魂草,指腹缓缓抚过叶片上细密的银纹,脚步微滞。
秦王目光如电:“小友,万年人参……还差两株?”
“不差。”龙无名抬眸,掌心摊开——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浮于半空,内里似有混沌初开之景:金雾翻涌,雷纹隐现,偶有龙吟般的嗡鸣自珠心透出。“万年蛟龙妖丹。”
空气骤然凝滞。
雪嫣掩住嘴,林风扇子“啪”地合拢,秦王瞳孔骤缩——万年妖丹?那可是渡过九重天劫、撕裂虚空欲飞升的远古大妖所留!其精纯磅礴,远超人参百倍。可问题不在“强”,而在“稀”:千年妖兽早化散仙,内丹消散;万年者,要么已登神界,要么……尸骨早埋入混沌裂缝。这颗丹,怕是龙无名从某处上古战场废墟里,硬生生从崩塌的时空褶皱中抢回来的。
“能用?”龙无名语气平静,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其实舍不得那两株人参。那两株小家伙,日日蹲在九龙戒药园里,用嫩芽给灵泉引水,拿藤蔓编小篮子装露珠,连他练功打盹时,都会悄悄用叶片给他搭个遮阳棚……可妖丹更稳,更烈,更不容闪失。
“何止能用!”秦王声音发颤,竟上前半步,重重拍了下龙无名肩头,“这丹若入阵,嫣雪醒来的第一缕呼吸,就能引动天象异变!”
雪嫣忽然轻声插话,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梦:“那……神之精血呢?”
话音未落,龙无名已反手抽出一柄寸许长的玉匕——刃身映着烛光,竟似流动的月华。他手腕一翻,左手动脉上绽开一道细痕,三滴金芒跃然而出,悬浮半空,灼灼如熔金铸就的星辰。
“金血?!”林风失声,扇骨“咔”地捏裂一截。
秦王僵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他当然知道修神者金血意味着什么——那是神格初凝、法则入髓的征兆!可龙无名连神劫都没渡,血已成金……这哪里是天才,分明是老天爷亲手捏出来的异数!
“我的血,”龙无名抬眸一笑,金血在他指尖温柔流转,“算不算神血?”
秦王没答。他盯着那三滴金芒,忽然想起十年前女儿初学御剑时摔破膝盖,自己也是这样,用拇指抹去她血珠,哄她说:“嫣雪的血,比朝霞还亮。”
如今,有人愿以自身神血为引,替他捧回那束光。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不必”二字——不是不想,是不敢。四滴精血抽尽,龙无名百年修为将如沙塔倾颓,再难寸进。可若不说……他如何对得起眼前这个,连自己命都敢押上的少年?
雪嫣却忽然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拂过龙无名腕上未愈的血线,声音很轻,却像春雷滚过冻土:“小友,若你愿舍四滴,我雪嫣便欠你四世轮回——你若坠凡尘,我为你点灯;你若困深渊,我为你凿阶;你若……忘了自己是谁,”她顿了顿,将一枚温润玉珏按进龙无名掌心,“我便把名字刻进你的骨头里。”
林风默默拾起断扇,仰头灌了口酒,辛辣入喉,呛得眼尾泛红。
——皇若知晓此事,怕是要掀了龙宫殿顶。可此刻,他只想对着这满室金芒,深深作揖。
“大家真不用为我揪心——这点精血损耗,我自有秘法调养,三五日便能如初。救人如救火,嫣雪姑娘等不得啊!”龙无名声音清朗,目光沉静,指尖还残留着一缕未散的赤色灵光,那是刚刚凝练精元时逸出的本命气息。他望着秦王夫妇眼中翻涌的惊惶与愧疚,心头微暖:这份托付之重,恰是信任最滚烫的注脚。
秦王与雪嫣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两人竟齐刷刷屈膝而跪,玄色蟒袍拂过青砖,发出一声沉闷却震人心魄的轻响。
“秦大哥!嫂子!”龙无名猝不及防,身形一闪已托住二人臂弯,掌心温润灵力悄然流转,硬生生将下跪之势稳住——不是托不起,是不愿受这份沉甸甸的、带着血誓分量的礼。
秦王仰起头,鬓角霜色在殿内烛火下格外清晰,嗓音却如金石相击:“我秦烈纵横修真界三百载,只认两个兄弟;今日,却愿为龙兄弟折腰立誓——此番若成,我夫妻肝胆相照;若败,亦不退半步!自今日起,生死契阔,唯龙无名为首是瞻。若有违逆……天雷焚魂,万劫不入轮回!”
话音落处,虚空似有阴云低垂——修真界中,毒誓非儿戏。那不是嘴上念叨的狠话,而是以神魂为引、向天道借契的生死契约。一旦背誓,渡劫之时心魔必化九幽锁链,天劫威力翻倍,连转世机会都碎成齑粉。
龙无名却忽然敛了笑意,眸光如淬火寒刃:“秦大哥,你若真当我龙无名是自家小弟,就别拿‘追随’‘毒誓’这些生分词砸我。叫我声‘老弟’,我听着踏实;若非要磕这个头、发这个誓……”他顿了顿,袖袍微扬,一道淡金色结界无声漫开,“那这续命之术,恕无名束手告退。”
空气霎时凝滞。秦王怔住——他太懂龙无名了:这人看似随和,骨子里却傲得像昆仑雪顶的孤松,宁折不弯。拒绝,不是赌气,是底线。
雪嫣轻轻攥住丈夫衣袖,低声道:“……叫吧。”
秦王喉结一动,忽而朗笑出声,笑声里竟有几分久违的轻松:“好!好!今日我秦烈何其有幸——认下你这个敢把命当柴烧、却把情义当命护的老弟!”说罢,竟真抬手拍了拍龙无名肩头,那动作熟稔得仿佛相识半生。
“喂喂喂——二位哥哥弟弟叙完旧,能不能先看看病床上那位快凉透的小姑娘?”林风懒洋洋靠在门框上,指尖转着一枚青玉符,语气散漫,眼底却锐利如刀,“再拖下去,怕是连‘续命’都得改成‘招魂’了。”
秦王笑容一僵,眉头骤然拧紧,指节无意识叩击掌心,似在推演某个被遗忘的死结。
龙无名立刻察觉异样:“怎么?”
“糟了……”秦王闭了闭眼,声音发沉,“当年挚友传我《九转归元诀》时,曾千叮万嘱——此术逆天改命,需六位金仙同施法印,缺一不可。少一人,灵力失衡,轻则经脉尽毁,重则当场散功,沦为凡胎……”他目光扫过龙无名与林风,喉结滚动,“我夫妻废了修为,甘之如饴。可若因我女儿,断送你们的道基……这债,我们这辈子,还不起。”
雪嫣指尖瞬间泛白,方才燃起的微光又黯了下去。她望着女儿苍白如纸的脸,第一次觉得那抹药香,苦得发涩。
林风却嗤笑一声,随手将玉符抛向空中,青光一闪即没:“秦哥,你忘了?当年我在‘裂渊谷’被血煞反噬,若不是你和赵钱扛着本命法宝硬闯禁地,我早成一堆枯骨了——我这条命,是你俩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现在轮到我‘还’,难道还要挑日子、论价钱?”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翻涌的云海,语气轻快得像在聊晚饭吃什么:“所以啊,别愁‘谁废功’——愁就愁在……上哪儿凑齐六个金仙?总不能去崆峒山门口蹲点,见个穿黄袍的就拦腰抱住喊‘大哥借点灵力用用’吧?”
——话糙理不糙。
修真界里,金仙何其稀罕?昆仑天真子自爆后,整个北域再无金仙踪影;崆峒倒是还有两位镇山老祖,可人家闭关参悟‘混元道果’,连掌门递帖都得排三年队……
龙无名却忽然抬手,指尖在虚空中缓缓划过一道流光——那不是符咒,而是一幅微缩星图,北斗七曜隐隐浮现,其中六颗星芒正微微搏动,似在呼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他唇角微扬,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谁说……一定要现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