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一声清脆得近乎刺耳的碎裂声,像冰面被重锤砸开,又似千年琉璃穹顶轰然崩解。阵法光幕应声溃散,蛛网般的裂痕在虚空中一闪即逝,余下满地飘散的符文残烬,如灰蝶般簌簌坠落。
紧接着——
“噗!噗!噗!”
三口浓稠赤红的血箭接连喷出,不是涓滴,而是奔涌!龙无名喉头一甜,身子猛地一弓,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那股自爆余波硬生生震离原位。方才还透着英气红润的脸,霎时褪尽血色,白得像一张新裁的素笺,连唇色都泛出青灰。他踉跄半步,嘴角扯出一抹极淡、极涩的笑,目光扫过瞬移而至的三人:秦王袍袖翻飞、林风剑眉紧锁、小金眼眶发红——最后落在小金脸上,哑声道:“……这回,真·亏·大·了。”
话音未落,膝盖一软,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直挺挺栽倒,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哥哥——!!”
小金反应快如电光,身形未稳已扑上前,双臂稳稳接住那具骤然失重的身体。他指尖触到龙无名后颈冰凉的皮肤,心口像被攥紧,声音劈了叉:“哥!醒醒!别吓我——!”
秦王一步抢上,掌心按上龙无名后心,一道温厚真元如探针般沉入经脉。只一息,他面色骤沉,瞳孔微缩:“糟了……元婴枯槁如焦枝,真元抽空似涸泽——他硬扛了一位大罗金仙自爆的七成威能!若非‘九曜镇墟阵’替他卸去三成冲击,此刻怕只剩一捧飞灰。”
林风默不作声,指尖搭上龙无名腕脉,须臾后抬眼,与秦王视线相撞——两人眼中映出同样的凝重。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得发紧:“元婴将熄,神魂游丝……常规疗愈,杯水车薪。”
秦王闭了闭眼,再睁时眸底已燃起决绝火光:“没时间犹豫了。小金,你先带龙兄去清净之地安顿;林风,你我速调息恢复三成真元——然后,用‘回轮之法’。”
“什么?!”林风霍然抬头,向来沉稳的声线陡然拔高,“老杀神,你疯了?!那法子是拿命换命的禁术——施术者境界永锢,再无寸进可能!还要两个天仙级修为联手引渡真元……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他额角青筋微跳,手指几乎戳到秦王鼻尖,“我不同意!死也不帮!”
“回轮之法?”小金一怔,怒意刚冒头又硬生生刹住——他忽然想起林长老从不忤逆自己,更不会当着雪儿嫂子的面驳斥救命之策。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仰起脸直视林风:“林长老……这法子,到底要剜走什么?”
林风神色一缓,望向小金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欣慰。他垂眸,声音低沉却清晰:“此术,可续将散之元婴、补将溃之神魂,只要本命灯未灭,便能拉人回阳关。但代价是——”他顿了顿,一字一顿,“施术者毕生道基,就此钉死在当下境界。从此,再无破境之机,再无问道之望。”
空气瞬间凝滞。
小金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抠进龙无名衣袖,指节泛白。他忽然想起哥哥总把丹药塞给他:“小金啊,修为是自己的,命才是别人的。”——若知道要用秦大哥的道途换自己一条命……龙无名怕是宁可魂飞魄散,也不会让这法子沾身半分。
他缓缓松开手,转头望向秦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梦:“秦大哥……还有别的路吗?”
秦王迎着那双盛满希冀又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睛,喉头哽了一下。他想说“有”,可舌尖抵着上颚,终究只摇了摇头。风卷起他鬓边一缕银发,像无声的叹息。
小金垂下头,看着哥哥苍白的侧脸,忽然抬手,用袖口轻轻擦去他唇边未干的血痕。动作很轻,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瓷器。
就在这时——
“老公!!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雪儿的身影如一道雪白流光撕裂长空,裙裾翻飞间已扑跪在龙无名身侧。她双手颤抖着捧起他的脸,指尖一遍遍描摹他冰冷的眉骨、紧闭的眼睫,泪水大颗大颗砸在他衣襟上,洇开深色水痕。她掏出一方素净鲛绡帕子,极轻极柔地拭去他嘴角血渍,抬起泪眼,声音沙哑却执拗:“小金……你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小金深深吸了口气,挺直脊背,声音清亮起来:“嫂子放心,哥哥命硬着呢——就算天塌下来,小金也把他扛回去!”他小心翼翼抱起龙无名,转向雪儿,“这地方灵气暴烈,伤势会反复……附近可有灵脉温润、无人叨扰的静地?”
“跟我来!”血修罗的声音斩钉截铁,黑袍猎猎如墨云翻涌,“清云派禁地‘栖霞谷’——万年温玉髓滋养的灵泉眼就在谷心,连只雀鸟都不敢飞越禁制。”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赤色残影,撕裂虚空而去。小金抱紧怀中滚烫又冰冷的身躯,回头对众人颔首:“诸位前辈,容我先安顿哥哥。待他气息稳住,我们……再议后事。”
“前面那片云雾缭绕的灵泉谷,原本是我和几位师妹闭关淬体的静修之地——如今腾出来,先给你用。”血修罗抬手一指,目光掠过小金身侧安静伫立的雪儿,眉梢微扬,“她身上那缕清冽如松、绵长似水的灵息……是清云派《青冥引气诀》独有的韵律。你叫她一声‘雪儿’就好,有事唤她出来传话,我与几位妹妹就在外围守着,不扰你们疗伤。”
可这事儿越想越蹊跷——
一个龙族贵胄,金发灼灼、气息沉渊,对雪儿执礼甚恭,连指尖都未敢逾矩半分;而更令人咋舌的是,连林风那老狐狸见了他,竟也敛袖垂眸、声线微颤,那份敬重,不是客套,不是权衡,是刻进骨子里的臣服。血修罗与林风相交三千余载,头一回见他这般姿态,心下暗忖:莫非此人出身龙庭嫡脉?抑或……曾执掌过上古龙玺?
再一细看雪儿——她望着龙无名时的眼神,像春溪映月,柔光浮动,又似初雪覆枝,静得发烫。那分明是当年自己遥望秦王时的模样:心跳漏拍,指尖微凉,连呼吸都怕惊扰了心尖上的人。血修罗心头一软,忽而失笑:罢了罢了,儿女情长,何须刨根问底?待会儿寻清风那老顽固喝杯茶,顺道套套话便是。
“丫头,”她忽然转向雪儿,语调轻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你拜在清云哪位门下?”
雪儿正凝神盯着龙无名苍白的侧脸,被这一声唤得猛然回神,霎时如遭雷击——师祖近在咫尺!自己方才竟当着长辈面失神至此,简直是大不敬!她膝盖一软,“扑通”跪地,声音发紧:“清云派三十一辈弟子雪儿,叩见老祖宗!”
(心里飞速盘算:师父清风是三十代,自己自然是三十一辈,没错……可这会儿怎么越想越慌?)
血修罗刚要抬手虚扶,眼角却瞥见那金发青年身形微动,似欲上前阻拦,又硬生生顿住——电光石火间,她蓦然想起秦王唤龙无名时那声滚烫的“兄弟”。
*啊……原来如此。*
若秦王称他为兄,那他便与自己同辈;而雪儿既是他道侣,按清云古训“嫁从夫秩,位等同尊”,此刻这丫头,已不必向自己行晚辈之礼了。
她唇角一弯,袖风轻扬:“且慢跪——咱们这辈分账还没理清呢。若贸然受礼,倒显得我这老祖不懂规矩,平白落人口实。”
雪儿脸色“唰”地惨白,眼圈瞬间泛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师祖!弟子……弟子是不是闯了大祸?您……您是要逐我出山门吗?!”
“停——!”血修罗忍俊不禁,抬手截住她的话头,眼尾漾开细纹,“傻孩子,我何时说过要赶人?你当清云山门是菜市场,说清就清?”她笑着摇头,指尖轻轻点了点雪儿额心,“倒是你,脸白得像刚挨了三记寒霜咒,倒让我想起当年偷摘秦王药园紫星果,被他拎着后领丢出山门那会儿……啧,比你还怂。”
雪儿怔住,苍白脸颊忽地漫起薄薄绯色,垂眸绞着衣带,蚊声道:“……他是我道侣。”
血修罗笑意更深,仿佛看见时光倒流,自己也曾这样低头,耳尖烧得通红,连指尖都在发烫。“这就对了。”她声音温下来,像晒透的松针,“你夫君与秦王结义,便是我同辈。你既入他门庭,便依龙族旧例,位同平辈——今日不让你叩首,不是薄待,是敬重。清云的礼数,从来不在膝头,而在心上。”
雪儿愣愣抬头,眼睫还沾着未落的泪珠:“可……可弟子一日是清云人,便一日该守门规啊……”
“傻丫头。”血修罗伸手揉了揉她发顶,动作熟稔得像抚过幼时的小松鼠,“真正的敬,是看他冷了递件袍子,饿了留盏热茶,危时不弃不离——不是跪得够低,就能把心跪得够亮。”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龙无名沉静的睡颜,笑意渐深,“再说了……你夫君能得秦王折腰、林风俯首,这清云山门,怕是要因你,多添一座龙纹照壁喽。”
雪儿怔住,指尖无意识抚上腰间那枚素朴的青玉佩——那是龙无名亲手雕的,云纹缠着半枚龙鳞,温润生光。
血修罗最后摸了摸她发顶,转身时衣袂翻飞如鹤翼:“去吧,好好守着他。后事有小金操持,你只需记得——”她脚步微顿,背影融进氤氲灵雾里,声音轻得像一句叹息,“年轻真好啊。”
禁地门扉无声合拢。
雪儿深吸一口气,指尖拂过龙无名微凉的额角,轻声问小金:“他……还好么?”
小金耷拉着脑袋,龙角都蔫了几分:“嫂子……哥哥功法太古怪,我的龙元刚探进去,就被一股柔韧的力道弹开了。不过……”他忽然抬头,眼睛亮起来,“他丹田里有股温润的真元,正一圈圈自己转着,像顺水推舟,慢,但稳得很。”
雪儿笑了,取下颈间一枚温润的冰魄玉坠,轻轻贴在龙无名心口:“那就让他慢慢游回来。我们……等得起。”
窗外,一缕晨光悄然刺破云层,正落在她与他交叠的手背上,暖得像一句未出口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