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样一个清冷的人,刚才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笑意,却真实得不像幻觉。昭昭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笑意里没有嘲讽,没有算计,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像是觉得有趣的意味,就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小玩意儿。
难道……是因为她那鼓鼓囊囊的包袱?昭昭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包袱,里面塞满了母亲准备的吃食、衣物,还有父亲硬塞的银票,以及春桃偷偷放进去的瓜子和糖渍桂花。这么一堆东西裹在怀里,确实显得有些臃肿,不像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倒像是要去远游的乡下姑娘。
想到这里,昭昭忍不住有些脸红。她能想象到,朱厌刚才看到她这副模样时,心里大概是觉得有些好笑吧。毕竟,哪个来天机阁的人,会像她这样,把家当都快搬来了?
“国师大人,”昭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不知您让我来天机阁,是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做吗?若是整理星图之类的,我可能需要您多指点,毕竟我以前……没接触过这些。”
朱厌的脚步没有停顿,依旧稳步向前走着,只是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极北冻了万年的湖,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无需多言,到了便知。你只需安心留下,其余的事,不必操心。”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安抚的意味。昭昭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仿佛藏着星辰大海,深邃得让人看不透,却又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她心里的疑虑虽然还没完全消散,但也暂时压了下去。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她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好歹朱厌救过她,总不至于真的害她吧?而且,天机阁的环境这么好,云雾缭绕,像仙境一样,就算只是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也是不错的体验。
昭昭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松雪的气息,那是朱厌身上的味道,清冽而干净,让人闻着心里格外平静。她不再多想,加快脚步跟上朱厌的步伐,目光却忍不住被周围的景致吸引。
天机阁的路径是用青石板铺成的,石面上被常年的脚步磨得光滑如玉,缝隙里长着几株细小的青苔,在雾气的滋润下显得格外鲜嫩。道路两旁种着一些不知名的绿植,叶片翠绿欲滴,上面挂着晶莹的露珠,像一颗颗珍珠。偶尔有几株耐寒的花卉,在云雾中悄然绽放,花瓣上沾着雾气,显得格外娇嫩。
远处,太液池的水声隐约传来,与檐角铜铃的清越声响交织在一起,像一曲悠扬的乐曲。万岁山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山上的青松翠柏郁郁葱葱,透着勃勃生机。
昭昭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里暗暗惊叹。天机阁果然名不虚传,不仅神秘,而且风景如画,简直是世外桃源。她忽然觉得,就算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朱厌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好奇,脚步微微放缓了些,却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打量。他的银发在雾气中轻轻晃动,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宛如谪仙临世。
昭昭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传闻终究只是传闻。朱厌国师虽然清冷,却也并非像传闻中那般不近人情。至少,他愿意亲自迎接她,愿意回答她的问题,这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想到这里,昭昭心里的紧张和忐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期待。她不知道接下来在天机阁会遇到什么,不知道朱厌让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她隐隐觉得,这段经历,或许会成为她人生中一段难忘的回忆。
她握紧手中的包袱,跟着朱厌一步步深入天机阁。云雾在身侧流转,像轻纱般缠绕,铜铃声声,清越悠扬,仿佛在为她指引方向。前方的路还很长,充满了未知,但昭昭的心里,却不再像来时那般惶恐,反而多了几分从容和期待。
朱厌的脚步稳稳停在一处厢房前,檐角悬挂的铜铃被山间穿堂风轻轻拂动,发出清越空灵的声响,在云雾缭绕的天机阁中悠悠回荡。这厢房选址极佳,紧邻天机阁主阁,既便于照应,又不失私密性,背后靠着万岁山余脉,青黛色的山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透着沉稳厚重的气息;窗前栽着几株耐寒的翠竹,修长的竹身挺拔向上,叶片上缀满了晶莹的露珠,在朦胧雾气中泛着淡淡的绿光,风一吹,露珠滚落,“滴答”一声落在青石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房门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质地坚硬温润,经过岁月的打磨,泛着内敛的光泽。门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每一片花瓣、每一根藤蔓都栩栩如生,线条流畅自然,显然出自能工巧匠之手,耗费了无数心血。铜制的门环上缀着细小的银铃,轻轻一碰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与檐角的铜铃声交织在一起,格外悦耳。
“往后你便住在此处。”朱厌侧身让开,露出身后完整的厢房景致,指尖虚指房门,声音依旧清冷如玉石相击,没有多余的情绪,却比初见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烟火气,不再像全然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昭昭连忙上前一步,裙摆扫过地面的青苔,烟霞色的云锦布料垂顺地铺开,上面绣着的海棠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金线勾勒的花瓣边缘泛着细碎的光。她腰身微微下沉,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动作流畅得体,没有半分往日的局促:“多谢国师大人费心安排,臣女铭感五内。”
起身时,她抬眼细细打量这间厢房,只见窗纸糊的是上好的云母纸,质地轻薄却坚韧,透光性极好,隐约能看到屋内的陈设轮廓。屋顶悬着一盏莲花状的银烛灯,灯座雕刻精美,花瓣层层叠叠,花蕊处镶嵌着细小的珍珠,想来夜间点亮时,银烛的光芒透过莲花纹路洒下,定是暖意融融,美不胜收。屋内隐约传来淡淡的檀香气息,混着窗外的竹香和雾气的湿润,让人闻着心里格外安宁。
心里那点悬着的不安,像被这温润的云雾慢慢抚平,渐渐消散了大半。昭昭原本还担心天机阁清冷孤僻,会让她难以适应,可此刻亲身感受,才发现这里虽清冷神秘,四处弥漫着淡淡的灵力雾气,却并不让人觉得压抑。没有皇宫里那般森严的规矩,处处束手束脚;也没有将军府里的人来人往,喧嚣嘈杂;只有风声、竹声、铜铃声和偶尔的露珠滴落声交织在一起,透着一种宁静致远的氛围,让人不自觉地静下心来,连呼吸都变得平缓了许多。
“若有需要,可派人来唤我。我先去处理事务。”朱厌说完,便要转身离开,银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一瀑月光流淌在云雾之中。
“等等!”昭昭下意识地叫住他,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脸颊瞬间泛起淡淡的红晕,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怎么能这么冒失,打断国师的行程,还想问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问题?
朱厌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淡淡的询问,却并未催促,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周身的雾气似乎都因为他的沉静而变得更加平和。
昭昭攥了攥手中的包袱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包袱被塞得鼓鼓囊囊,里面装满了母亲准备的吃食、衣物和零碎物件,硌得掌心微微发疼。她犹豫了片刻,心里天人交战,一方面觉得自己一个将军府的郡主,本该端庄得体,怎好一上来就问这种关乎衣食住行的琐事,实在有失身份;可另一方面,一想到自己从小被丫鬟婆子伺候惯了,洗衣做饭样样不会,连烧火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若是这天机阁真的没有下人,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天杀的,不会衣食住行都要靠自己吧?她越想越焦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饿肚子、穿脏衣服、对着一堆脏碗碟束手无策的狼狈模样,后背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不行,无论如何也得问清楚,就算会被国师笑话,也比日后在天机阁活不下去要强。
最终,昭昭还是硬着头皮,声音细若蚊蚋地问道:“国师大人,这……这里没有下人吗?”
问完这句话,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头垂得更低了,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那是一双绣着海棠花的软底鞋,鞋尖上还沾着一点来时路上不小心蹭到的泥点,此刻在她眼里却格外刺眼。她能感觉到朱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清冽如寒泉,却并不锐利,没有嘲讽,也没有鄙夷,只有一丝淡淡的思索,仿佛在认真考虑她的问题。
空气瞬间陷入沉默,连风都似乎停了,云雾凝滞在身侧,带着淡淡的凉意,拂过脸颊,让她更加局促不安。昭昭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失分寸,毕竟她才是国师点名过来干活的侍女吧?!换做旁人,恐怕早就面露不悦,甚至会觉得她娇生惯养、不堪造就了。她悄悄抬眼,用余光瞥了一眼朱厌,见他依旧神色平静,没有丝毫不耐烦,才稍微松了口气,准备等他回答完,就立刻开口道歉,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实在担心生活不便。
就在昭昭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嘴唇嗫嚅着,准备开口道歉的时候,朱厌的声音缓缓响起,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是我考虑不周了。”
昭昭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听,传闻中高冷寡言、断情绝爱,连贵女递上的香囊都不屑一顾的国师,竟然会向她这样一个刚从痴傻中清醒不久的郡主道歉?这实在太超乎她的预期了,让她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只是呆呆地看着朱厌。
朱厌迎着她惊讶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只是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和的解释:“天机阁规矩特殊,与外界不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缭绕的雾气,像是在回忆什么,“这里的核心区域,不可随意让外人进入,以免泄露天机。原先侍奉的人都只能在外部区域活动,负责打理杂务,不得踏入核心区域半步。”
他转头看向昭昭,眼底带着一丝歉疚:“我未曾想到你初来乍到,诸多不便。你在将军府自幼被妥善照料,想必从未自己打理过生活琐事,是我疏忽了,没有提前考虑到这些。”
昭昭听着他条理清晰的解释,心里的惊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感激和一丝不好意思。她连忙摆手,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国师大人言重了,是臣女冒昧了。臣女不该问这种琐事,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朱厌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既然让你住进来,自然要让你住得安稳舒心。你放心,我这便给你安排人,稍后便会有人来侍奉你,打理你的衣食住行,你无需为此操心。”
他的话语简洁明了,却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昭昭心中所有的焦虑和不安。她看着朱厌清冷却真诚的眼眸,忽然觉得,传闻终究只是传闻,眼前的这位国师大人,虽然性子清冷,不善言辞,却并非像外界所说的那般不近人情、冷漠孤僻。他心思细腻,考虑周全,还愿意为了她的不便而道歉并立刻补救,这份体贴和周到,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多谢国师大人!”昭昭的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梨涡浅浅陷在脸颊上,像盛了两汪甜酒,眼底的光芒亮得像星星,“臣女给您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