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着夜总会残留的奢靡香氛扑过来时，我还僵在原地，指尖冰凉，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重。刚才眼里看到的一切，像一把粗粝的沙，狠狠揉进我干净得只剩甜意的世界里，搅得翻天覆地。
我出生在温室里，打小被捧在手心，周遭的空气都是甜的，从未尝过半点生存的苦。总觉得是非对错泾渭分明，影城那些灰色业态，私排污水、暗设违规场地，明明龌龊又伤人，毁了雪岭的清净，就该被彻查、被清除，正义就该锋芒毕露，容不得半分妥协。所以我凭着一股傻气的执拗，跟着护林队横冲直撞，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甚至觉得姑父拦着我，是在包庇那些不堪，心里还隐隐带着委屈和不解。
可刚才在那栋隐蔽的楼宇里，那些画面太刺眼了。吧台后那个戴细框眼镜的哥哥，指尖翻飞调着酒，笑起来温温柔柔，可眼底藏着化不开的疲惫，姑父说他是名牌大学外语系的高材生，为了家人的医药费，才在这里陪着客人周旋；还有穿旗袍的姐姐，一笔好字清秀工整，说话温温柔柔满是书卷气，曾是师范院校的优等生，却在这里做着文书陪侍的活计，眉眼间的窘迫藏都藏不住。他们都是卓学的人，本该有光明坦荡的前程，却被困在这暗夜里，靠着我鄙夷的灰色生计谋生。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低声陪笑，看着他们小心翼翼迎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疼。原来我一心想撕碎的光鲜假象背后，藏着这么多人的生计，藏着这么多身不由己的艰难。我之前总笃定自己没错，觉得要守住正义，要还雪岭清净，可我从来没想过，把那些灰色业态掀翻后，这些靠着它活命的人该怎么办？他们的医药费、生活费，他们的日子，该怎么维系？
我一遍遍问自己，我错了吗？一开始我固执地觉得没有，灰色本就见不得光，伤害生态、藏着龌龊，整治它本就是对的。可看着那些青年眼底的疲惫与隐忍，看着他们为了活下去放下身段的模样，我又慌了。我生在显贵之家，从不用为吃喝发愁，不用为生计奔波，所以我能轻易地谈正义、谈底线，可对他们来说，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那些所谓的体面、理想，在生存面前，都变得轻飘飘的。生存高于一切，原来这句话不是空泛的道理，是浸透了人间烟火与无奈的真相。
我之前太傻太天真了，被保护得太好，看不到世间的疾苦，只凭着一腔孤勇横冲直撞，以为自己在伸张正义，却没想过，我的冲动可能会砸了别人的饭碗，毁了别人好不容易维系的生活。姑父说我无知，说我挡路，原来不是苛责，是怕我看不清这泥潭里的牵绊，怕我撞得头破血流，也怕我毁了那些人的安稳。他在这泥潭里周旋多年，早就懂了取舍，懂了平衡，而我只看到了表面的对错，忽略了背后的人情与生计。
心里的执拗一点点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愧疚与通透。我终于懂了生之不易，懂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分得清绝对的黑白，懂了姑父的良苦用心。那些我厌恶的灰色，于我而言是龌龊，于他们而言，却是活下去的底气。我不该凭着自己的优渥，去苛责别人的谋生方式，不该用理想化的正义，去践踏别人的生存底线。
缓过神时，天已经暗透了，晚风带着凉意，吹醒了我所有的傻气。我攥紧指尖，转身朝着姑父的茶室走去，脚步慢慢变得坚定。推开门时，姑父正坐在窗边抽烟，烟雾缭绕里，他的侧脸沉凝，带着常年周旋的疲惫。我走到他面前，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愧疚：“姑父，我错了。”
他抬眼看向我，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归于平静。“想通了？”
“嗯。”我点头，眼眶有点发热，“我之前太天真了，只想着对错，没考虑过那些人的难处。他们都是有学识的人，却要靠着这些谋生，我才明白，活下去有多不容易，生存比什么都重要。我不该凭着自己的任性横冲直撞，差点坏了事情，也差点毁了别人的生计。”
说着，我抬眼看向他，眼底满是真切的歉意：“姑父，对不起，之前我不懂你的苦心，还固执地跟你较劲。往后我不任性了，我懂你在周旋什么，也懂这其中的牵绊了，我听你的，不再乱掺和，好好配合你，等合适的时机，再做该做的事。”
姑父看着我，眼底的沉郁渐渐化开，多了几分柔和，他掐灭烟，轻轻叹了口气：“你能想通就好。不是姑父要拦着你做正确的事，只是这世间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要顾着正义，也要顾着生计。你出身好，没吃过苦，能保持这份纯粹是好事，但也要懂人间疾苦，才能少走弯路。”
我重重点头，心里的郁结彻底散开。原来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是看清了世间的无奈，却依然心怀柔软；是懂了生存的重量，却依然守住心底的善意。此刻对着姑父，没有了之前的隔阂，只剩全然的信任与和解，往后，我不再是那个只知谈正义的傻白甜，我要学着看清世事，学着体谅不易，陪着姑父，一起等那个能兼顾正义与生计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