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年的钟声敲响,大明帝国在朱棣的驾驭下,已然驶入其鼎盛的航道。
然而,这位雄主并未有丝毫懈怠,其生命中最后的十年,依旧是在宏图伟业与内外挑战的交织中奋力前行,将永乐盛世推向极致,同时也为帝国的未来埋下了深重的伏笔。
北方草原,始终是朱棣心头大患。
丘福的败亡让他深知,唯有御驾亲征,方能彻底震慑蒙古诸部。
继永乐八年首征之后,朱棣在生命的最后十年里,又接连发动了四次亲征。
永乐十二年,朱棣第二次亲征,率军五十万,在忽兰忽失温与瓦剌首领马哈木率领的三万精锐骑兵展开激战。
明军凭借神机营的火器优势,历经苦战,大破瓦剌,马哈木败遁。
此役沉重打击了正在崛起的瓦剌势力,暂时维持了蒙古草原的均势。
然而,蒙古诸部“败则遁走,兵退复来”的特性,使得朱棣的征伐陷入一种无奈的循环。
永乐二十年、二十一年、二十二年,年过花甲的朱棣以惊人的毅力,又三次亲率大军,深入漠北,寻找鞑靼阿鲁台主力决战。
这三次远征,往往劳师糜饷,长途跋涉,却因敌军远遁而鲜有决定性战果,有时甚至仅“获其老弱疲羸及马驼牛羊诸物”而还。
大军行进在广袤的荒漠草原,后勤补给线漫长而脆弱,给国内民生造成了极其沉重的负担。
汉,未央宫。
刘彻看着老迈的朱棣依旧执拗地亲征大漠,神色复杂。
“其志可嘉,其行可悯。然征战之事,贵在知己知彼,一击必中,如此频仍远征,若不能犁庭扫穴,徒耗国力,非久安之道也。”
唐,太极殿。
李世民亦叹息道。
“朕亦曾亲征高丽,深知其艰,天子屡履险地,虽可激励士气,然国本动摇,实非万全之策,这位永乐皇帝,过于执着了。”
连绵的北伐,极大地消耗了洪武、永乐以来积累的财富,大量青壮劳力被征发,转运粮饷的民夫苦不堪言,“驴马死者十余万,馈运不继,军士亦多饥困”。
朱棣以个人意志支撑的北疆战略,在其身后难以为继,也为明朝中后期的边防危机埋下了隐患。
与北伐的疲惫相比,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在永乐后期达到了辉煌的顶点。
永乐十一年,郑和完成第三次远航归国,携十九国使臣朝贡。
永乐十五年,第四次下西洋,船队远航至霍尔木兹海峡、阿拉伯半岛,甚至可能到达东非沿岸。
永乐十九年,第五次下西洋,主要任务是护送各国使臣回国,并进一步巩固明朝在印度洋的威望。
这一系列航海活动,将明朝的“天朝上国”形象推至巅峰,“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朝贡体系空前扩大,异域珍宝、奇兽(如麒麟——长颈鹿)不断输入,极大地满足了朱棣“君主华夷”的虚荣心。
南京龙江港、太仓刘家港舳舻相接,各国使臣、商人云集,呈现出一派“万国来朝”的盛景。
然而,这盛景之下,是巨大的财政消耗。
建造和维护庞大的宝船舰队,赏赐各国使臣及国王,都是一笔笔不菲的
开销。与朝贡所得相比,其经济收益远不能弥补成本。
随着朱棣晚年将主要精力与财力转向北伐和迁都,下西洋的实用性受到朝中务实派官员的质疑。
永乐二十二年,郑和奉命进行第六次下西洋,但其规模与影响力已隐约透露出强弩之末的迹象。
这一伟大的航海事业,其命运与皇帝的个人意志紧密相连,当支撑它的巨人倒下,远航的帆影也便逐渐消散在历史的海平面下。
永乐后期最重要的成就,无疑是北京宫殿的最终落成与帝国的正式迁都。
经过十余年旷日持久、耗资巨大的营建,永乐十八年,北京宫殿(即紫禁城)及坛庙、衙署等主体工程基本告竣。
朱棣下诏,自次年正月始,以北京为京师,南京为留都。
永乐十九年正月,朱棣在新建成的奉天殿(今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贺,标志着大明王朝的政治中心正式北移。
“天子守国门”从此由战略构想变为现实。
迁都北京,极大地加强了明帝国对北方边境的控制,奠定了此后明清两代五百余年的政治地理格局,影响至为深远。
然而,迁都过程中,运送建材、物资,征发工匠民夫,其耗费堪称天文数字,与北伐、下西洋一同,构成了永乐盛世光环下民力凋敝的暗面。
在文化上,《永乐大典》于永乐五年初稿完成后,朱棣似乎意犹未尽,或有修订增补之念,然其晚年忙于军政要务,未遑顾及,这部鸿篇巨制最终以抄录正本的形式留存,未能广泛刊行,其本身也成为了一个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的文化符号。
在宫廷深处,储位之争的阴影始终未曾散去。
太子朱高炽体胖多病,且性格仁柔,不为朱棣所喜。
而汉王朱高煦战功卓着,性格酷似其父,一直觊觎储位,屡有夺嫡之举。
朱棣在感情上偏向朱高煦,曾多次流露更易太子之意,但因勋贵集团(如靖难功臣)和文官集团(如杨士奇)的强烈反对,以及考虑到维护政局稳定,最终未能付诸行动。
这场持续多年的储位风波,消耗了朝廷大量的政治精力,也为永乐身后埋下了动荡的种子——朱高煦在仁宗即位后不久便举兵反叛。
明,南京皇宫。
朱元璋看着天榜揭示的子孙争位,脸色铁青,怒道。“祸起萧墙,骨肉相残!咱立下的规矩,就是防着这个!老四自己得位不正,如今他的儿子也......真是报应!”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朱棣在第五次亲征蒙古归途中,病逝于榆木川。
这位一生征战、雄才大略的皇帝,最终崩于他为之奋斗半生的北疆征途,结束了他毁誉交织、功业显赫的一生。
浩渺之音最终为这位复杂的帝王盖棺定论:
【他五征漠北,三犁虏庭,却未能根除边患,反耗空国帑。】
【他七遣郑和,扬威海外,缔造万国来朝盛景,然难以为继。】
【他迁都北京,定鼎龙兴之地,成就“天子守国门”之壮举,亦使民力疲敝。】
【他编纂大典,汇聚千古文章,却亦因储位不定,遗祸子孙。】
【他以“篡逆”之身,行开拓之事,文治武功,堪称一代雄主。】
【然其事业过于依赖个人雄才,身后帝国,渐显疲态。】
【这永乐盛世的巅峰,是落日熔金的壮丽,亦是长夜将至前的余晖。】
画卷在榆木川的苍茫暮色与北京紫禁城的金碧辉煌间交替,最终定格于永乐皇帝那饱经风霜、不怒自威的遗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