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刻刀,似乎格外厚待紫禁城的红墙金瓦,风霜雨雪并未能侵蚀其半分威严气象。
然而,穿梭于宫墙之内的人,却无可避免地被岁月悄然改换了容颜与心境。
如今的深宫后院,若论起位份与资历,几乎皆是旧日容颜。
敬贵妃依旧稳坐咸福宫,平日里除了宫务、教导温宜公主,便是与几位相熟的老姐妹品茶闲话,眉宇间是历经风浪后的平和与淡泊。
齐妃的长春宫,虽还保留着昔日一宫主位的框架,但其内的光景却大不如前。
皇上对她,早已失了那份新鲜与耐心,不过是念着三阿哥的生母之情,维持着表面客气。
她的脾气似乎随着恩宠的流逝而愈发焦躁,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自己的宫苑里维持着最后一份体面。
与这些“老人”的门庭冷落相比,那些低阶的嫔妃住处,反倒显出几分虚浮的热闹。
新晋的答应、常在们,如同初春御花园里迫不及待钻出的无名小花,一茬接一茬。
内务府呈上的名册,名字和封号密密麻麻。
这些少女们被抬入这四方天地,有的或许能得一两分短暂的青睐,更多的则是迅速湮没在重重宫苑的某个角落,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再无声息。
安逸时常觉得,就算再给她两年,她也未必能将那些请安时垂首站立的、衣着相似的年轻女子们都认全。
妃嫔的数量一多,东西十二宫原本看似充裕的寝殿,便也显出了几分捉襟见肘的窘迫。
昔日宽敞的宫苑,如今往往是一位主位娘娘带着几位低位份的常在、答应一同居住。
虽合宫规,却也难免显得有些拥挤喧闹。
惠嫔如今偶尔与安陵容在御花园偶遇闲谈时,都不免会提起,心底暗自庆幸当初未曾动过更换寝殿的念头。
她的咸福宫位置不算顶好,却难得的清静规整。
若当初一时错了主意,换成一宫主位。
如今只怕也要落得如齐妃长春宫一般的境地——生生被安排进了两位正当韶华、心思活络的答应。
昔日一宫主位独有的宁静与权威被分割,整日里听着偏殿传来的丝竹笑语、看着年轻娇嫩的身影在眼前晃动,还要应付那些暗地里的较劲与争风,想想都让人觉得脑仁发疼,那才真是“热闹”得让人无福消受。
细细数来,这深深宫阙之内,当真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当年也曾煊赫一时、最终却跌落尘埃,被皇上亲口贬为答应的瓜尔佳氏与陈氏,早已如同秋日落叶,悄无声息地零落成泥,湮没在深宫记忆的尘埃里。
内务府的档册上,关于她们的最终记载寥寥数语,冰冷而模糊。
瓜尔佳氏据说是自失宠后便郁郁寡欢,终日以泪洗面,最终一病不起,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悄无声息地去了。
而陈氏,则记录为感染了来势汹汹的时疾,虽经太医竭力诊治,终究还是药石无灵,没能熬过那个春天。
总之,她们的相继病逝,未曾在这世上、在这华丽的牢笼里,留下太多深刻的痕迹。
与她们同期入宫的顺常在,倒是依旧健在。
她仿佛彻底吸取了昔日同伴的教训,这些年愈发低调。
不争阳光,不抢雨露,小心翼翼地“潜伏”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力求不在任何风波中引起丝毫注意,只求能平安度日。
至于”菀菀类卿”的婉贵人。
早在弘灏九岁那年,就得以晋封为嫔。
更令人侧目的是,晋封后她并未借此机会谋求更好的宫室,反而主动向皇上恳求,搬离了原本还算不错的居所,自愿迁去了位置最为偏僻、陈设也最为简朴的碎玉轩。
这一举动在当时引来了不少私下的议论与揣测。
但对于外界种种目光与议论,婉嫔似乎从未在意过,只在碎玉轩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
就在五日前,系统才刚刚向安逸汇报过碎玉轩内的最新近况。
甄嬛的身体,终究是被当年的药彻底伤了根本,元气大损。
这些年来不过是靠着宫廷里最精贵的药材和太医的精心调养,勉强拖延着时日罢了。
如今的她,已是油尽灯枯,强弩之末。
系统反馈的数据显示,她一日之中有大半时间是昏睡不醒的,即便偶尔清醒过来,也是精神不济,连说上几句完整的话都极为费力,眼下的光景,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有趣的是,与甄嬛情况隐约相似的,竟是那位久已不见天日、被幽禁在景仁宫后殿的皇后娘娘。
即便她自被禁足以来,一直青灯古佛,试图藉由诵经念佛来平息往日的执念与妄心,修身养性。
但有些身体上的沉疴旧疾与精神上的沉重打击,一旦造成,便是不可逆转的。
系统评估道,皇后如今全凭着一股不肯消散、或许是不甘、或许是怨恨、或许是其他什么复杂心绪凝聚成的“心气”硬撑着。
那具体还能撑多久,便要看那口支撑着她的气,何时会彻底散去了。
宫阙依旧,巍峨耸立,俯视着芸芸众生。
而朱颜暗换,新人笑,旧人哭,或者连哭笑的力气都已失去,一切悲欢皆被吞噬在这片华丽而冰冷的建筑群中,无声无息。
新的花朵仍在不知愁地争奇斗艳,而旧日的容颜,正不可避免地随着流淌的光阴一同老去、凋零,最终化为史官笔下的寥寥数语,或是深宫档案里一行模糊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