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七煞帮聚义厅(深处密室)
幽暗的密室内,仅有一盏昏黄的兽油灯摇曳,将冯奎那张阴鸷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指节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身下冰冷的玄铁石质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郭擎天……”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干涩,眼中那抹深深的忌惮之色如同水底的暗礁,虽一闪而过,却真实存在。
同为先天气息感应天地、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可以说是亲身体验过,郭擎天那手已臻化境、刚猛无俦、仿佛能撼动山岳的混元功是何等的难缠与可怕。
那老家伙不仅个人修为扎实得如同磐石,数十年来未曾有过半分虚浮,其成名绝技“降龙十八掌”更是刚柔并济,掌力雄浑,名震安阳及周边数州,罕逢敌手。
更棘手的是,其数十年苦心经营、以仁义与实力并重打造的郭家武馆,早已根深蒂固,门徒众多。
其中不乏好手,在安阳城乃至周边州府的江湖、官面、商界都拥有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网。
这绝非他这偏居黑风山一隅、行事狠辣诡谲却终究上不得太大台面、被诸多正道势力视为眼中钉的七煞帮,可以随意揉捏、想动就动的软柿子。
一旦正面冲突,七煞帮即便能占些便宜,也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然而,脑海中回荡的影煞指令中那“不可打草惊蛇,需暗中确认”的严苛要求,以及最后那句关于“道种”和“异状”的隐晦提醒,更让他心头凛然。
如同被一盆来自九幽的冰水从头浇到脚,连灵魂都感到一阵寒意。
他虽然不完全明白“道种”究竟是何等玄异、超乎他理解范畴之物,但能让黑煞宗这等雄踞一方、手段通天的庞然大物如此重视。
甚至言语间透露出对其“苏醒”或“显现”后可能产生的“异状”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与凝重……
这郭渊身上可能隐藏的秘密,其牵扯之深、干系之大,背后可能代表的因果,恐怕远远超出了他最初想象的江湖恩怨或是寻常的天材地宝争夺可比。
这已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替手下出头或是劫掠财货的行动,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目标明确、步骤清晰、充满了未知危险的探查与确认。
矛头直指那位看似只是天赋不错、继承了家传武学的年轻武馆少主本身!
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道种……异状……”
冯奎枯瘦如同鸡爪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青白色的下巴,眼中闪烁着阴晴不定的算计光芒,低声自语,声音在密室内回荡。
“若那小子身上真藏着这等连黑煞宗都郑重其事、讳莫如深的古怪,那此番行事,倒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掂量掂量了。
既要完成上命,拿到确凿消息,又绝不能把自己、把整个七煞帮都彻底陷进去,成了别人探路的石子、挡灾的盾牌……”
他深知,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不再犹豫,心念一动,通过密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刻画着简易传讯符文的黑色小钟,注入了一丝内力。
很快,密室的阴影一阵扭曲,一道瘦小干瘪、如同常年卧病的痨鬼般的身影,如同从墙壁中渗透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冯奎面前。
正是他麾下最信赖、也最擅长潜伏渗透、探查消息的三头目——“鬼影”钱魉。
钱魉其人,身形瘦小干瘪,貌不惊人,面色蜡黄,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丢入人海瞬间便会消失不见,绝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但他却天生是吃暗探这碗饭的奇才,精擅易容改扮、潜行匿踪、机关消息、打探套话,心细如发,观察入微,手段诡谲多变。
是七煞帮藏在最暗处、鲜为人知的一把淬毒利刃,专门负责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老钱,来了。”
冯奎抬了抬眼皮,对钱魉的神出鬼没早已习惯。
“帮主相召,属下岂敢怠慢。”
钱魉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他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透着一股子阴柔诡秘的气息。
冯奎挥挥手,示意他靠近些,随即屏退了左右心腹,确保密室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他目光凝重地看着钱魉,沉声道:
“有桩关乎全帮生死存亡的紧要事,必须交由你去办,别人,老子信不过,也没那个本事。”
钱魉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凝重:
“帮主请吩咐。”
冯奎将影煞的指令删繁就简,隐去了部分核心机密,但重点强调了暗中查探、确认信息,以及绝不可惊动郭家、尤其是那位感知敏锐如鹰的郭擎天本人的铁律。
他描述着任务目标,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钱魉安静听完,瘦削得如同刀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与他那病痨鬼外貌不符的深沉凝重,眉头微微蹙起:
“帮主,郭家乃是龙潭虎穴,戒备森严,郭擎天更是块淬火的玄铁硬骨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其本人灵觉更是敏锐异常。
直接去探他独生爱子、未来希望的底细,无异于火中取栗,虎口拔牙,风险……
非同小可。
一旦暴露,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风险自然有,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甚至比掉脑袋更惨的勾当!”
冯奎眼中厉色一闪,指了指头顶,意指那高悬于上、如同利剑的黑煞宗,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狠厉。
“但这是上面的死命令!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完不成任务,你我的下场,比暴露在郭擎天面前更惨!”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诱导与分析:
“不过,也未必就需要你我硬闯龙潭,正面去碰那块玄铁。
郭家武馆弟子众多,良莠不齐,三教九流皆有依附,其名下镖局走南闯北、产业遍布城中、各种关系往来,盘根错节,如同大树根系。
总会有阳光照不到的缝隙可钻,有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人心弱点可利用。
你的任务,不是去硬碰硬,而是化作无形之风,渗入其中,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鬼魅耳语,带着森然寒气:
“重点是确认那郭渊,是否贴身佩戴有特殊形制、可能与十五年前那场震动安阳的旧事相关的玉佩,或者……
观察他近来的武功路数、内力运转,是否有不合常理、异常凌厉锋锐、迥异于郭家混元功至阳至刚路数之处。
上面怀疑,那小子可能身怀异宝,或者……
练了什么不该存在于凡俗武林、来历诡异的功夫。”
他死死盯着钱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强调:
“你需设法创造机会,近距离仔细观察,尤其是留意他与人切磋、情绪激动、乃至被迫动手生死相搏之时,力量运转的细微征兆,眼神的变化,气息的波动!
记住,你的职责是‘眼睛’和‘耳朵’,只看,只听,不动,更不许出于任何原因、任何好奇出手试探!
哪怕他把你的人打得半死,你也得给老子忍着!
若发现任何符合描述的异常迹象,立刻通过最高密级渠道回报,不得有丝毫延误!”
钱魉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如同暗夜荒冢中骤然亮起的磷火,瞬间明白了此次任务的真正关窍、凶险所在以及背后的深意。
这是要让他去做那窥探深渊阴影的眼睛,去确认那潜藏在凡俗武林中的“潜龙”鳞爪的真伪与危险程度。
而一旦确认,后续必将引来黑煞宗那真正的、足以撕碎一切的狂风暴雨。
自己这些人,不过是风暴前派出的探路卒子。
“属下明白其中利害,知道轻重缓急。”
钱魉不再多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领命,姿态恭敬却带着一股阴柔而坚定的决绝。
“此事关乎重大,我会亲自挑选几个手脚最干净、脑子最活络、嘴巴最严实的核心手下,分批混入安阳城。
先从市井流言、酒楼茶肆、武馆外围的商铺、仆役、乃至勾栏瓦舍等不起眼的环节入手。
摸清郭渊近期的活动规律、性格喜好、交际圈子,再寻找或创造合适的、不引人注目的时机,进行近距离观察。”
“很好,就按你说的办。
需要什么资源,尽管开口,帮内库房优先供应。”
冯奎对钱魉的谨慎、老辣与效率颇为满意,点了点头,最后不忘叮嘱道,语气带着最后的警告。
“记住你们现在的身份——明面上,你们是‘七煞帮’贪得无厌、睚眦必报的匪类,因为冷狼被废,对郭家的产业和那小子可能有的‘宝贝’动了心思,前去寻机报复和探查。
但行事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小心十倍!
谨慎百倍!在确认目标虚实之前,我们只是一群觊觎财富、手段下作的江湖人。
绝不能流露出任何超出这个范围的意图,更不能让郭擎天那只老狐狸嗅到一丝一毫来自黑煞宗的味道,明白吗?!”
“属下省得!定不负帮主重托!” 钱魉肃然应道。
领命之后,钱魉不再耽搁,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汁,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密室。
很快,数道如同鬼魅幽魂般、气息收敛到极致的身影,便带着不同的任务和伪装身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煞气弥漫的黑风山主寨。
他们利用商队护卫、落魄江湖客、投亲访友者等不同的身份和路径,如同几滴浑浊的水滴汇入江河,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通往安阳城的各色人流之中。
他们带着明确而致命的使命——让黑煞宗的意志,借助七煞帮这具早已被操控、随时可以舍弃的“尸身”。
在那位尚在郭家武馆深处、于演武场上挥汗如雨、浑然不知地锤炼着那兼具武道之刚与仙剑之利的“武罡”。
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已有模糊预感、心头时常萦绕不安,却不知具体详情的年轻少主郭渊身上,完成那关键的“还魂”确认。
一张无形无质、却带着致命毒性与不祥气息的探查之网,开始向着安阳城,向着那尚在积蓄力量、打磨自身的潜龙,悄然收紧,笼罩而下。
借尸还魂,魂锁潜龙。
安阳城原本尚算平和的空气中,似乎悄然混入了一丝来自黑风山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煞气。
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飘来的那一丝咸腥与沉闷,预示着风暴前夕的压抑与不祥。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