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载光阴,弹指而过。
仙云宗外门,一处偏僻简陋的弟子居所内。
顾辰缓缓睁开双眼,眸底深处,一丝淡青色光芒一闪而逝,如同黎明前最幽微的晨星。
他抬起右手,指尖轻捻,一缕淡青色、凝练如丝的气流凭空生出,环绕着他的指尖灵活流转,时而如游鱼摆尾,时而如青藤缠绕,灵动异常,显示出对灵力精妙的掌控。
“炼气四层,境界终于稳固了。”
他轻声自语,语气平静,并无多少突破后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重。
作为仙云宗外门弟子,以他十七岁的年纪,炼气四层的修为,实在平庸至极,甚至可称垫底。
若非师父玄诚子当年云游路过,将他从凡间那场大雪中带回山门,以他这显露在外的“平庸”资质,根本无缘仙门。
只是,师父玄诚子自五年前闭关冲击金丹瓶颈后,便再无音讯,生死不明。
失去了唯一的靠山,顾辰在这竞争残酷、人情淡薄的宗门内,活得愈发艰难。
“顾师弟!顾师弟在吗?”
门外传来杂役弟子张远急促的喊声,带着明显的慌张。
顾辰眉头微蹙,挥手撤去门口那聊胜于无的简易禁制,推门而出。
只见张远气喘吁吁,满脸焦急之色。
“何事如此慌张?”
“执事堂的王师叔让你立刻去一趟!
脸色很不好看!”
张远压低声音,凑近道,“我听执事堂的师兄私下议论,有人举报你资质不足,是靠着已失踪的玄诚师祖的关系才混入宗门…
这次恐怕…恐怕要重新评定外门弟子资格,不合格者,一律清退!”
顾辰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
“多谢张师兄相告,我这就去。”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师父不在,当年那点微薄情面终有用尽之时。
他只是没想到,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会如此迫不及待。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安阳城,规模宏大的郭家武馆内。
晨曦微露,演武场上已是呼喝阵阵。一名赤膊少年正扎着四平大马,古铜色的脊背在晨光下汗水晶莹,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宛如铜浇铁铸,棱角分明。
“喝!”
少年吐气开声,拧腰送胯,一拳直击身前厚重的牛皮沙袋。
拳头未至,空气中已爆出轻微却清晰的气鸣声,沙袋剧烈震荡。
“好!渊儿的混元劲已登堂入室,刚猛霸道中更添一份穿透力,不愧是我郭家麒麟儿!”
虬髯大汉郭擎天抚掌大笑,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
周围晨练的弟子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低声赞叹:
“少主才十五岁,竟已练出拳劲,踏入先天之境!”
“听说前日黑虎帮那几个不开眼的护法来找茬,被少主一人一拳就放倒了!”
“馆主后继有人啊!”
郭渊缓缓收拳而立,气息绵长,神色却并无多少得意,反而微微蹙眉:
“爹,我感觉拳劲勃发时,气血运转至膻中穴附近,仍有些许滞涩,似乎还差些火候。
我再去找后山瀑布下练会儿。”
郭擎天眼中赞许之色更浓,点头道:
“去吧,勤勉是好事。
记得日落前回来,今日有贵客到访,或许与你身世有关。”
郭渊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点了点头,抓起一旁的外衫,大步向后山走去。
……
仙云宗执事堂内,气氛肃穆。
顾辰垂首站在堂下,听着案后端坐的王执事面无表情的训斥。
王执事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人心。
“…宗门资源有限,培养的是有望大道的英才,不可能永远养着无用之人!
顾辰,你入门十几年,修为长期停滞不前,如今勉强突破炼气四层,在外门依旧垫底!
连近三年新入门的弟子,多数都已超越了你!”
王执事冷冽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顾辰,“按宗门规矩,本月外门小比,若不能进入前百之列,便证明你仙路已绝,自行下山去吧,莫要浪费宗门米粮。”
顾辰心中一凛。
外门弟子数千,炼气中期比比皆是,想要进入前百,至少需要炼气五层乃至六层的修为,并且斗法能力不俗。
以他明面上炼气四层的修为,根本毫无希望。
“王师叔,弟子近日略有突破,恳请师叔再宽限些时日…”
顾辰试图争取。
“不必多说!”王执事毫不客气地摆手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规矩就是规矩!
要么小比前百,证明你的价值!
要么,现在就去杂物房结算贡献,自己下山!
两条路,你自己选!”
顾辰暗自咬牙,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终是深深躬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弟子…明白了。”
退出气氛压抑的执事堂,顾辰漫无目的地在云雾缭绕的山道上行走,心中一片冰凉与茫然。
下山?下山之后,他能去哪里?
凡间早已无亲无故,而对一个仅有炼气四层修为、几乎不具备任何谋生技能的半吊子修士而言,危机四伏的修仙界,与龙潭虎穴何异?
不知不觉间,他竟走到了后山禁地的边缘——洗剑池。
这里据说是开派祖师晚年洗剑、悟剑之处,池底残留着无数前辈高人的破碎剑意,经年不散,凌厉异常。修为不足、心志不坚者靠近,极易被杂乱剑意伤及神识,甚至走火入魔,故被宗门列为禁地,寻常弟子不得靠近。
此刻,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山,余晖将池水染成一片金红,粼粼波光中,仿佛有无数剑影穿梭沉浮。
顾辰鬼使神差地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方散发着无形锋锐之气的池水。
忽然,他怀中贴身佩戴的那枚刻着“辰”字的古朴玉佩,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
与此同时,平静的洗剑池水无风起浪,一道无形无质、却凌厉无匹的古老剑意,仿佛沉眠的巨龙被惊醒,骤然从池底激射而出,直扑面门!
顾辰骇然,只觉一股足以撕裂神魂的锋锐瞬间笼罩全身,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发现周身气机已被那剑意锁定,根本不及躲避!
正当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即将被这缕暴戾剑意撕成碎片时,异变陡生!
那缕剑意临近他身前尺许之地,竟骤然变得温顺,仿佛遇到了真正的主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孺慕之情的轻鸣,绕着他周身流转一周,然后如同百川归海般,缓缓注入那枚发烫的玉佩之中!
“嗡——”
玉佩顿时青光大放,温润却不刺眼,一股暖流顺着手臂经脉汹涌涌入体内。
顾辰只觉丹田内原本平静的灵气瞬间沸腾、暴涨,那困住他长达三年之久的炼气三层壁垒,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冲击下,如同纸糊的窗户般,瞬间破碎!
炼气四层初期!
而且境界飞速稳固,并向四层中期推进!
不仅如此,随着那股暖流涌入脑海,许多模糊而破碎的画面骤然闪现:
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一个黑暗却温暖的树洞,还有…
一个轮廓与自己极为相似、却气质迥异的婴孩面容?
顾辰正震惊于这突如其来的突破与脑海中诡异的记忆碎片,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蕴含怒意的厉喝:
“何人如此大胆,擅闯禁地!”
……
安阳城,郭家武馆后山瀑布下。
郭渊赤膊立于激流之中,任由冰冷刺骨的瀑布冲击着古铜色的脊背,他闭目凝神,运转家传混元劲,抵抗着水流的巨力,锤炼筋骨内脏。
忽然,他感觉怀中贴身收藏的玉佩传来一阵异常的灼热感。
他皱眉停下修炼,伸手自怀中摸出那枚刻着“渊”字的玉佩——这是父亲郭擎天说他自幼携带的唯一信物,质地非金非玉,触手温润。
此刻,这玉佩竟在他掌心微微震颤,表面流转着赤红与淡金交织的奇异光泽,温度越来越高。
“怎么回事?
这玉佩从未有过如此异状…”
郭渊心中惊疑不定。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那玉佩中心猛地射出一道凝练如实质、长约三寸的赤金色小剑虚影,速度快得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咻然一声,没入他的眉心祖窍!
“呃啊!”
郭渊猝不及防,只觉一股灼热而无比锐利的气息在体内经脉中横冲直撞,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穿刺,带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他闷哼一声,险些栽倒在瀑布下的深潭中。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之余,他却诡异地感到,自己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通透,体内原本有些滞涩的气血,在这股锐利气息的强行开拓下,竟变得畅通无阻!
待那撕裂般的疼痛稍稍缓解,郭渊下意识地并指如剑,依照脑海中莫名闪过的一道轨迹,朝着身旁一块裸露的巨岩凌空一点!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布帛撕裂的声响。
三尺之外,那坚硬的花岗岩巨岩表面,赫然出现了一个拇指粗细、深达数寸的光滑孔洞,边缘隐隐有焦灼痕迹,散发出微热!
“这…这是…剑气?!”
郭渊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那岩石上的孔洞,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自己清楚,虽外功已臻先天,混元劲小成,但内家修为还远未达到凝气成罡、凌空外放的境界!
更不用说如此凝练、锋锐的剑气!
“渊儿!”
郭擎天浑厚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声音从身后传来。
郭渊猛然转身,只见父亲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瀑布边,正满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以及那块岩石上的孔洞。
“爹!我…我不知道,就是这玉佩突然…”
郭渊举起手中仍在微微发烫的玉佩,语无伦次。
话未说完,郭擎天已一个箭步瞬移至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股浑厚温和的真元迅速探入其经脉之中。
随着探查,郭擎天的脸色变幻不定,时而震惊,时而恍然,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长叹。
良久,他松开手,目光沉重地看向郭渊,又望了望遥远的天际,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悠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以为能让你平安一世,庸碌却喜乐。
罢了,罢了…渊儿,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告诉你了。”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悄然降临,天边泛起第一颗星辰。
瀑布轰鸣声中,郭擎天的声音沉重而清晰地传入郭渊耳中:
“你,并非我郭擎天亲生之子。
十五年前,我赶至北境一座山神庙时,你生母已奄奄一息,而她身边,并无你生父踪迹…
恐怕已遭不测。
你们的仇家,来历极大,势力盘根错节,名为‘黑煞宗’。
为父隐姓埋名,救走你之后带你远离北境,在此安阳城落脚,将你抚养至今,本是希望你能避开纷争,平安度过一生,不料…”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郭渊眉心处那一道若隐若现、形似小剑的赤金色纹路,眼中忧喜交加:
“你终究…还是未能避开血脉的宿命,继承了顾家独有的‘道剑神印’。”
同一轮清冷明月照耀下,仙云宗禁地边缘,顾辰脑海中正回荡着匆匆赶来的守山长老那充满惊疑与不确定的喝问:
“道剑认主?洗剑池万剑共鸣?
这怎么可能!
除非…除非你是当年那个…顾家后人?!”
两个相隔千里的少年,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抬手,抚上自己眉心那悄然浮现、一青一赤、却同样形制古朴、散发着微弱剑意的奇异纹路。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滔天巨浪般的疑问,瞬间淹没了他们的心神。
仙武大陆沉寂已久的风云,似乎在这一刻,因这对离散十五载、命运迥异却血脉相连的双生兄弟,而开始悄然转动,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