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书房内摇曳,将郭渊凝重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指尖轻叩着那份刚从传来的密报,浸过特殊药水的羊皮纸在灯火下显露出字迹,墨色中仿佛还带着城西夜露的寒意。
七煞帮覆灭前半月,子时三刻,城西别院。
他低声重复着这行关键信息,指节在子时三刻上重重一顿。这个时辰选得太过蹊跷——正是阴阳交替,守备最易松懈之时。
眼前仿佛浮现出密报中描述的景象:那个黑袍人如同暗夜幽魂,行走时宽大的袍角纹丝不动,双足仿佛始终离地三寸,在青石路上不留半点痕迹。
郭渊瞳孔微缩,这正是《江湖异闻录》中详细记载的踏雪无痕,黑煞宗外围使者最标志性的身法。
更令人心惊的是,眼线冒着生命危险传来的补充信息中提到,那人在翻身跃入别院高墙时,黑袍翻飞间,腰间似乎佩戴着一枚暗金色的令牌,在惨白的月光下闪过一道诡异的纹路。
郭渊立即起身,转动书架后的机关,从暗格中取出一本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古籍。
书页泛黄发脆,他小心翼翼地翻到记载黑煞宗信物的一页。
上面用朱砂绘制的图案与眼线描述惊人相似——骷髅衔蛇,蛇身缠绕着骷髅眼窝,正是黑煞宗使者的身份象征。
金刀门...
郭渊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桌面上划出一道深痕,木屑簌簌落下,你们究竟在这场局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想起上月在那条阴暗小巷遇袭时,那些黑衣人配合默契的合击阵法,分明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宗门手段,绝非七煞帮那等乌合之众能使出。
当时就怀疑除了七煞帮外另有幕后黑手,如今看来,金刀门恐怕早就是黑煞宗安插在安阳城的一枚暗棋。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郭渊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
若真如此,那金刀门这些年来的称兄道弟、世交之谊,恐怕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他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给予郭家致命一击。
看来,是时候好好查查这位的底细了。郭渊轻声自语,指尖在那道深痕上轻轻摩挲。
三日后的深夜,郭家密室烛火通明,将四壁照得纤毫毕现。窗外细雨淅沥,更衬得室内气氛凝重。
三位老镖师带着一身风尘与水汽匆匆归来,连湿透的斗篷都来不及解下。
为首的王老镖师须发尽白,此刻脸上每条皱纹都刻满了凝重:
少主,那南香路比传闻中还要凶险十倍。
他声音沙哑,从怀中取出一卷牛皮地图在桌上铺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记号,鬼见愁峡谷最近盘踞着血狼寨,这帮马贼不仅心狠手辣,更诡异的是......
他顿了顿,指向地图上一处用朱砂重重圈出的位置:他们似乎受过专门的战阵训练,进退有度,配合默契,完全不似寻常匪类。
上月威远镖局的镖师全军覆没,尸首被发现时,伤口都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像是中了某种邪门的毒功。
地图上,从安阳到南疆的路线被七处朱笔标记截断,每一处都位于易守难攻的险要地段。
光是这三百里山路,王老镖师沉声道,若要确保商路畅通,至少需要派驻八十名好手日夜巡逻。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护卫,若算上补给、轮换,怕是得动用武馆近半精锐。
这时,负责探查东海道的李镖师上前一步。
这个精瘦的汉子眼角还带着未愈的伤痕,他指着另一张海图说道:
东海郡那边更是龙潭虎穴。
海鲸帮不仅控制着所有码头,最近还立下新规矩——每个商队都要缴纳三成保护费。更麻烦的是......
他压低声音:我们暗中跟踪金刀门的货船,发现他们与海鲸帮往来密切。
这条商路上运送的货物,至少有三是见不得光的私盐和禁药。
前天夜里我试图靠近他们的货仓查探,险些被一群黑衣人留下,这些人身手诡异,不像是普通帮众。
郭擎天闻言,重重一掌拍在黄花梨桌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好个吴啸!这是要把我郭家往火坑里推!
郭渊却始终沉默地盯着地图,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两条商路的轨迹。忽然,他眼神一凝,取过朱笔将两条路线连接起来:
父亲请看,这两条商路一南一东,恰好形成一个钳形。
若是我们同时接手,郭家的势力就会被完全牵制在外。届时安阳城内一旦有变......
他手指重重点在代表安阳城的位置,那里正好处在中央。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刺骨的寒意。
这分明是一招要让郭家首尾不能相顾的毒计!一旦郭家精锐尽出,安阳城内的基业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雨声渐急,敲打在窗棂上,仿佛战鼓催征。
最让郭渊心生警惕的,是吴啸对武学交流一事表现出的异乎寻常的热心。
这份热切已经超出了世交长辈对晚辈的正常关切,更像是在执行某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这日午后,吴啸借着赠送一批南海珍珠的名义再次登门。
在客厅品茶时,他看似随意地转动着手中的青瓷茶盏,忽然开口道:
渊贤侄,说来也巧。
我近日整理门中古籍,在祖师手札中发现破风九斩中有一式断流式,其运气法门竟与贤侄的颇有相通之处。
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这一式讲究以点破面,将全身真气凝于一线,据说练到极致时,连瀑布都能一斩而断。
若是贤侄有兴趣,不妨明日来我门中秘地,你我切磋印证?
郭渊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借这个动作掩饰心中的凛然。这已经是吴啸本月第三次发出这样的邀请了。
更让他警觉的是,吴啸说话时,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运功时才会微微鼓动的太阳穴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晚辈,反倒像是在审视一件兵器。
世伯厚爱,晚辈感激不尽。
郭渊放下茶盏,语气恭谨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推脱,只是近日武馆事务繁杂,又要准备下月的祭祖大典,实在抽不开身。待忙过这阵,定当登门请教。
送走吴啸后,当晚郭渊独自在院中练功时,特意留心观察自身内息运转。
月光下,他缓缓催动,果然发现每当内力运转到极致时,周身三尺内的空气都会产生细微的波动,地上的落叶会无风自动,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气场。
这个特征极其隐晦,若非特意观察绝难发现。
原来如此。郭渊收功而立,眼中寒光乍现,他是想亲眼见识运转时的异象,找出破解之法。
他回忆起上月与吴啸在城外时的那场切磋。
当时就觉得奇怪,吴啸总是在关键时刻收力,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在切磋,而是在故意诱使他全力运转,好仔细观察其中的奥秘!
更让郭渊心惊的是,吴啸对特性的了解似乎超出了正常范畴。
那式所谓的断流式,运气法门确实与有三分相似,但细究之下,更像是专门针对特性研究出的克制之法。
夜风拂过,郭渊背脊生寒。金刀门对郭家的图谋,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远。他们不仅要郭家的基业,更要破解郭家代代相传的之秘!
将所有线索在脑海中一一串联后,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如同深水中的恶兽显露出狰狞轮廓。
金刀门与黑煞宗的勾结恐怕早已持续多年,七煞帮不过是被推在前台的弃子。
如今七煞帮覆灭,金刀门便顺势接过这杆暗枪,以之名行监视之实,如同一只毒蛛,在郭家周围悄无声息地织就一张大网。
那两条商路分明是要分散郭家实力的调虎离山之计;
频繁的武学交流邀请,则是要窥探奥秘的暗度陈仓。
最毒辣的是,这一切杀机都包裹在世交情深的糖衣之下,让郭家即便察觉异常,也难以在道义上公然翻脸,否则便要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
好一个笑里藏刀。
郭渊站在窗前,望着院中在夜色中依然灼灼盛放的桃花,眼神却冷若冰霜,既然你们要演这出戏,那我就陪你们演到底。
他转身走回书案前,取过特制的药墨与信纸。既然金刀门如此渴望窥探之秘,那他不妨将计就计,在下次时,让对方看到一些精心设计的——
几个看似致命实则无关紧要的运功节点,几处故意显露的环节。
他要让吴啸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正在步入一个更深的陷阱。
至于那两条商路,郭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提笔写下数道密令:令暗中散播金刀门意图独吞商路利润的消息;
在血狼寨海鲸帮的地盘散布金刀门轻视他们的言论;
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金刀门正在暗中囤积大量兵器粮草,图谋不轨。
他要让这两条看似诱人的商路,变成反噬其主的毒蛇。
潜龙不仅要有藏匿深渊的耐心,更要有翻江倒海的手段。
这场暗斗,在郭渊落下第一子时,才真正开始。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桃树枝头,清冷的光辉将郭渊的身影在青石地上拉得很长。
他知道,这场博弈的赌注,是整个郭家的存亡,每一步都不能有丝毫差错。
而在他看不见的暗处,那双始终注视着郭家的眼睛,也正闪烁着算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