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城那覆着坚冰的城墙在漫天风雪中渐渐模糊,如同海市蜃楼般消散在视野尽头。
顾辰裹紧身上那件宗门配发的青色棉袍,却依然能感受到天北雪山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意。
眼前,终年不化的雪岭如一道接天连地的冰屏障,横亘在苍茫天地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他并没有按照常理先行入城交接任务,反而借着执事堂发放的任务地图指引,循着怀中玉佩那若有若无的感应,毅然决然地扎进了城外人迹罕至的茫茫雪岭。
这风雪…似乎认得路。
他喃喃自语,呼出的白气在离开唇畔的瞬间就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这并非错觉——越是往雪山深处行进,风雪就越是诡异地为他让开一条若有若无的路径,仿佛冥冥中有双无形的手在为他指引方向。
连绵的冰峰如利剑刺破灰蒙蒙的天穹,这里的极寒足以让寻常炼气期修士灵力运转凝滞。
然而顾辰却反其道而行,体内精纯的道剑灵力自行加速流转,在经脉中化作汩汩暖流。
更奇特的是,他对天地气机的感知在雪中反而愈发敏锐,每一片雪花的轨迹、每一缕寒风的流向,都在他识海中清晰可辨。
怀中玉佩传来规律的温热,如同一个无声的向导,引领着他穿越那些被狂风雕琢千年而成的雪廊冰桥。
表面上,他确实在认真搜寻任务所需的百年冰髓雪玉莲,不时俯身查看冰层下的岩缝,或用宗门配发的冰镐敲击可疑的冰壁。
然而实际上,他将大半心神都沉浸在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中。
那呼唤时断时续,却带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牵引着他的脚步走向雪山最深处。
直到第七日黄昏,残阳如血,将整片雪原染成凄艳的绯红,他在一处被厚重冰雪半掩的山坳前猛地驻足。
就是这里…
怀中的玉佩突然发烫,烫得他心口一阵刺痛。那温度如此炽烈,仿佛要灼穿衣襟,在他胸膛烙下印记。
他跪在雪地中,双手奋力拨开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冰雪。
当最后一片雪花被扫开时,一片几乎与背后雪岩完全融为一体的废墟显露出来。
若非玉佩指引,任谁都会错过这片荒凉——残垣断壁被厚厚的冰层覆盖,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小庙的格局,断裂的梁柱斜插在雪中,像垂死巨人裸露在外的骸骨。
山神庙…
顾辰的指尖轻轻抚过冻得发黑的木料,触手处传来刺骨的寒意。
记忆中母亲血书上的字迹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逃至北境山神庙,你父断后…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俱震。
他一点点清理开积雪,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承载着无尽悲怆的废墟。
呼啸的风雪声中,仿佛还回荡着十五年前的厮杀与别离,刀剑相击的铮鸣、法术爆裂的轰鸣、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都在风中若隐若现。
寻了一处相对完整的断墙,他盘膝坐下,从储物袋中取出三枚早已刻好破障符的玉符,按照三角方位布下简易护阵。
玉符触地的瞬间,一道淡金色的光幕悄然升起,将肆虐的风雪隔绝在外。
溯影回光…
他默念着这门秘术的名字,这是道剑传承中记载的残缺禁术,以自身精血为引,可追溯一地残留的强烈意念碎片。
父亲,母亲…
若你们在天有灵,助孩儿一臂之力!
他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在虚空中缓缓勾勒出数个玄奥符文。
每一笔都带着他的灵力与意志,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金红色轨迹。
同时,他全力催动怀中玉佩——
青光暴涨,苍茫古老的气息如潮水般弥漫开来,与整片废墟产生奇异的共鸣。
刹那间,神识如同被无形巨力撕裂!
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决堤洪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冰刃刮骨的痛楚、灵力爆裂的灼热、孩童和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
他脸色迅速苍白如纸,冷汗浸透内衫,在极寒中瞬间结冰,但他仍紧守灵台清明,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奔腾不息的时光长河。
一天,两天…
护阵外的风雪愈发狂暴,冰雹砸在光幕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仿佛天地都在阻止他窥探被尘封的秘密。
直到第三日黄昏,在他心神即将耗尽之际,破碎的时光终于掀开了一角——
景象一:风雪杀阵
漫天飞雪化作无数利刃,数道黑袍身影如鬼魅般在风雪中穿梭。
为首者袖口翻飞,一道乌光如毒蛇出洞,瞬间击穿庙柱,冰屑四溅:
顾天行,交出《太虚剑典》!
那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带着令人作呕的阴冷。
景象二:如山父影
一个高大男子背对庙门,周身灵力澎湃如潮,在风雪中撑起一片净土。
他剑指群敌,声如洪钟:
婉娘,带孩子们走!
那决绝的守护意志,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狠狠刻入顾辰的神魂——正是他记忆中模糊的父亲顾天行!
景象三:生死抉择
一个温婉女子怀抱双生襁褓,在及膝的深雪中踉跄奔逃。
至一棵枯树下,她突然驻足,泪如雨下地将其中一个婴孩藏入树洞,用积雪细细掩盖。
撕下衣襟,咬破手指,以血为墨疾书…
最后深深望了一眼树洞,那眼神中饱含着无尽的眷恋与决绝,然后抱着另一个孩子转向另一条岔路。
景象四:仇敌印记
一个黑袍人如大鸟般掠过废墟,袖口处的标记在雪光中清晰可见——那是一个仿佛由黑雾凝聚而成的骷髅爪印,狰狞扭曲,散发着蚀骨阴邪的气息!
噗——
景象戛然而止,顾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精神萎靡到极点。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悲愤与锐利在其中交织闪烁。
骷髅爪印…黑煞宗?!
他死死记住这个图案,其阴邪气息与宗门记载中的黑煞功法同源,却更加古老隐秘,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腐朽味道。
而母亲分离前那深深的一瞥,让他终于确信——
弟弟…你真的还活着!
强烈的思念与担忧透过灼热的玉佩,化作无形的波纹,向着茫茫雪原的某个方向传去。
他颤抖着拭去嘴角鲜血,目光望向寒霜城的方向。
储物袋中,那坛醉春风灵酒微微震动——杂物长老的警告言犹在耳:
真正的冰髓不在雪山表面…
潜龙归渊,虽见残垣,却终觅根迹。
血仇有印,兄弟相隔,但血脉的呼唤已无法阻挡。
顾辰的暗度陈仓,终于撕开了历史尘封的一角。
当他在雪幕中蹒跚起身时,远处雪丘后,某个始终追踪的身影缓缓收起弯刀。
锃亮的刀面上,倒映着顾辰苍白的脸,以及…
他身后废墟阴影中,悄然亮起的一双冰蓝眼眸。
那眼眸深邃如万载寒冰,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