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爷子被推进抢救室。
门关上的一刹那,杜玉芬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赵大强一把扶住。
大毛二毛靠着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情形。
等待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像刀子割肉。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远处隐约的呻吟或哭泣,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孙医生也不是叶蓁蓁,而是一个戴着眼镜、年纪稍长的医生,脸色凝重。
“家属?”
“在!”赵大强忙一步跨上前。
“病人情况很危险。慢性阻塞性肺病急性加重,严重呼吸衰竭,引发了肺源性心脏病,也就是急性右心衰。
我们正在给他吸氧,用了强心利尿和缓解支气管痉挛的药物,但效果还不明显。
他年纪大了,基础病太重,身体机能很差……”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沉重,“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杜玉芬“呜”的一声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漏出来。
赵大强扶住她,嘴唇紧抿,古铜色的脸上肌肉抽动。
杜玉芬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爷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对得起远在部队的弟弟杜衡?
她可是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过,会照顾好爷爷的!
杜玉芬强迫自己站得更直,声音发干却清晰地对医生说:
“大夫,求您一定用最好的法子救救我爷。钱……我们肯定想法子凑上。”
医生看了看她,又看看这一家老小,点了点头:
“我们肯定尽力。先去办手续,交住院押金吧。
今晚非常关键,叶医生和孙医生在里面守着,你们外面也要有人照应。”
杜玉芬颤着手,把身上带着的、连同叶蓁蓁那个布包里几乎所有的钱和票都掏了出来,零零散散一堆,塞到赵大强手里:
“当家的,你快去,先把能交的交上。”
赵大强捏着那卷带着体温、皱巴巴的票子,重重点头,拉上紧张得不敢说话的大毛,父子俩转身就朝缴费处跑去。
缴费处是个小小的窗口,里面坐着个戴套袖的中年女会计。
赵大强把一把零散的钱票从窗口下的凹槽递进去,喉咙发紧:
“同志,交杜德昌的住院押金。”
女会计接过,手指飞快地清点,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语气平平:
“不够。押金至少要三十块。你这儿总共十九块七毛五分,外加五斤粮票。”
赵大强的心猛地一沉,黝黑的脸涨得有些发红。
“三十块?同、同志,能不能先收这些,我们回头一定补上?病人等着救命……”
女会计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公事公办:
“规定就是这样,押金不够,很多药和氧气就开不出来。
你们赶紧再去凑凑吧。”
大毛在旁边听得脸都白了,紧紧拉他爹的衣角。
赵大强知道再说无用,攥紧了拳头,把那堆钱票又抓了回来,拉着儿子大步走回抢救室门口。
杜玉芬正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眼巴巴地望着那扇门,见他回来这么快,脸色又不对,心里咯噔一下:
“咋了?”
“钱不够。”赵大强声音沙哑,
把缴费处的话复述了一遍,手里那点钱票显得更单薄了,“还差十几块。”
杜玉芬眼前又是一晕,她猛地掐了自己虎口一下,疼痛让她清醒几分。
现在不是慌的时候,蓁蓁在里面拼命,她在外面必须把路铺平。
“大强,”她抓住赵大强的胳膊,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你现在赶紧回村里一趟!
去告诉玉娥和玉娟两家,把爷爷的情况跟她们说清楚,让她们……
让她们无论如何,赶紧带着能凑出来的钱,来县医院!
就说……就说爷等着用钱救命,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她的话又急又快,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决。
通知妹妹们,不仅仅是为了凑钱,也是怕……怕万一有个好歹,姐妹几个连爷爷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赵大强看着妻子苍白却决绝的脸,重重一点头:
“我这就去!你在这儿稳住,大毛二毛你们好好照顾你妈,在这儿等着你小舅妈的消息!”
他不再耽搁,把大毛留下陪着杜玉芬,自己转身就冲出了医院走廊。
杜玉芬看着丈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抢救室门,慢慢滑坐到冰凉的水泥地上,把脸埋进膝盖。
大毛二毛挨过来,紧紧靠着她。
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洒在母子三人的身上。
夜深了,医院走廊安静下来。
偶尔有护士进出,门开合的瞬间,能听到里面监测仪器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紧闭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出来的,是满脸疲惫、眼带血丝的孙医生,白大褂的袖口还沾着一点水渍。
他摘下口罩,目光扫过蜷缩在墙边的杜玉芬母子三人。
杜玉芬几乎是弹起来的,腿脚发麻也顾不上,跌跌撞撞扑到近前,喉咙发紧,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只用眼睛死死盯着孙医生。
孙医生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
“暂时稳住了,心跳和呼吸比刚才强一点。
人还没醒,但最危险的关口算熬过去一点,已经转到观察室去了。”
杜玉芬只觉得一股气从胸腔里猛地泄了出来,腿一软,又要往下倒,被眼疾手快的大毛一把架住。
“真……真的?孙大夫,我爷他……”
她语无伦次,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是后怕和一丝微弱的庆幸。
“嗯。”孙医生点点头,语气依旧慎重,
“不过还没脱离危险,需要持续吸氧、用药,密切观察。
病人年纪大,身体基础太差,后续恢复不是很乐观。
你们最好赶紧通知其他亲人也过来看看老人,同时,也要做好长时间辛苦的心理准备。”
“我们明白,明白!”
杜玉芬连连点头,只要能救爷爷的命,再怎么辛苦她都愿意,
“孙大夫,太谢谢您了,辛苦您和蓁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