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灵堂出来,容棠脸色苍白,抬眸看向一旁的虞奕,他依旧是那副清瘦苍白的模样,身上素衣更衬得脸色如雪。
容棠颔首示意,淡淡道,“王爷也要保重身体。”
虞奕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随即得体地移开,轻声应道,“多谢娘娘关心。”
容棠不再多言,点头颔首,转身离开灵堂朝着大门走去。
冬日的阳光落在虞奕的素色衣袍上,他侧头望着那抹纤袅身影渐渐远去,目光幽深,久久未动,而后才缓缓转身离开了灵堂。
府外,马车等候在原地。
容棠满心疑虑,未曾留意周遭,待侍从掀起车帘,她低头踏入,抬眼却猛地怔住,马车正中央,竟坐着一个高大男子。
“皇上?”她懵了片刻,才讷讷开口,满心疑惑,“您怎么来了?”
穆廷穿一身常衣,上面绣着暗纹云龙,两条长腿随意分开,手搭在膝头,手指轻轻敲击着。
这是她初遇时便见过的小习惯,百无聊赖时总爱这般,只是他日理万机,鲜少有这般空闲的时刻。
他抬眼看向她,语气平淡,“朕来接你。”
容棠“嗯”了一声,在他身旁坐下。
这马车本是为低调出行所备,狭小得很,远不及御驾宽敞。他一坐进来,空间更显局促,即便她刻意收束着身子,两人的腿还是紧紧挨着,随着马车晃动轻轻碰撞摩擦。
她的心里仍想着刚刚安王府的事情,棺木中那孩子肯定不是虞辰。
难道……虞辰或许没死?可她又不敢肯定,心头乱糟糟的。
行至拐弯处,车舆微微倾斜。
容棠心不在焉,身子不由朝车壁倒去,眼看脑袋就要撞上木板,一只大手忽然托住了她身体,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了过去。
容棠呼吸一滞,抬眼撞进他的眸中。车帘被风掀起又落下,斑驳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眉目清冷。
马车早已平稳,他的手却未松开,漆黑的瞳孔紧紧锁着她,像蛰伏已久的野兽盯着猎物,危险而灼热。
她下意识攥紧了衣摆,指尖冰凉。
他的拇指在她脸颊上摩挲,力道渐渐加重,随即俯身靠近,将她抵在狭小的马车角落,低头便吻了下来。
这一吻粗暴而炙热,一如他本人,没有半分君子的温和矜贵,想要便去夺取,不如意便显露出愠怒,将她的气息尽数掠夺。
容棠只觉呼吸困难,待他的手自衣摆探入时,才慌忙去抓,死死握住他的手腕。
她也知自己力气微薄,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可指尖触及他肌肤的刹那,他竟真的停住了动作。
只是他的脸依旧贴着她的,气息交融间,容棠眼睫轻颤,呼吸紊乱,刚要开口,压在身上的重量却骤然抽离,他坐回了原位。
容棠见他衣冠楚楚地端坐身旁,也慢慢直起身,低头整理着凌乱的衣衫。
十指冰凉,她轻轻拉扯着衣摆,试图抚平上面的褶皱,耳畔却传来他的声音:“棠棠,你知道朕在意你吧?”
容棠微微一怔。
“……朕昨夜想了很久,”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罕见的喟叹,“有一瞬间,竟恨不得想,只要你能对朕真心实意,朕可以发誓,无论如何都会保全容家。便是最后丢了这皇位,朕也认了!”
容棠的眼睛慢慢睁大,满心震惊。
她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般话来。
帝位于他而言,是浴血奋战换来的一切,比性命还重。
她见过姑母被权力浸染的模样,深知权力的分量。
穆廷健硕的胸膛缓缓起伏,他自己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生出这般没出息的念头。
为了一个女人,竟想放弃唾手可得的万里江山。
即便再喜欢,再疼爱,他心中始终有所保留,甚至觉得,他为了稳固帝位除去她那些所谓的亲人,她难过几日便会释怀。
可昨日她那句“愿意陪他一起死”,却像惊雷炸响在心头,让他彻底动摇。
“可是棠棠,朕做不到。”穆廷静静望着她,目光坦诚,“朕对你好,你不领情,要朕摇尾乞怜,求你的施舍,朕也做不到。你说要与朕相敬如宾,可你知道,帝后的相敬如宾是什么模样吗?你真的受得了吗?”
容棠何尝没想过?
自定国公府接到立后圣旨的那一刻,她便想过。那时她尚未见过他,只听传言便觉可怖,皇宫是龙潭虎穴,而他,便是那最凶狠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穆廷的声音轻了些,“朕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你要不要?”
容棠的双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
她望着他双目赤红,语气却平静得近乎冷漠。
若说对他毫无半分情意,她大可以虚情假意地骗他。
他从前身边鲜少有女子,哪里辨得清真心假意?
其实是很好骗的
……可她偏不想。
她就这般睁着眼看着他,虽未言语,穆廷却已将她的心思看得通透。
他轻轻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了然,随即对着车外朗声道,“停车。”
驾车的马夫反应极快,猛地勒住缰绳,马车应声停下。
坐在车夫身旁的何启连连忙掀开一角车帘,探进头来,对着穆廷躬身问道,“皇上,您……”
“替朕备马。”薛穆廷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透着一股威严与决绝。
他迅速起身,掀帘下了马车。
何启连掀起车帘的手顿了顿,目光不经意间扫向车内,落在容棠身上。
她侧身坐着,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侧脸,额角几缕青丝垂落,黛眉如柳,那细腻如玉的脸颊上,却没有一丝血色,安静得像一尊易碎的瓷像。
何启连恭敬地颔首,缓缓将车帘放下,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马车再次缓缓启程,车轮碾过路面。
容棠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耳畔除了车轮声,还有风吹动车帘的噗噗声,以及远处渐渐远去的马蹄声,一声声,像是敲在心上。
她平静地瞥了眼身旁空出的位置。
马车里此刻宽敞得很,再没有半分拥挤。
可她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剜去,冷风顺着那缺口往里灌,凉得人发颤。
他放不下他的江山,她也割舍不了自己的亲人……
其实,早就该是这样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