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虽热情周到,可乡野间条件毕竟有限,晚上睡觉时,秦王太妃和江青安跟着何启连一道去了周围邻居家借宿了一晚。
容棠与穆廷则睡在那间新盖的瓦房里,阿婆特意将压箱底的喜被拿出来给他们铺好,被面虽有些陈旧,却洗得干净。
穆廷在前院井边打了凉水冲凉,容棠便在屋里擦洗。
沐浴是谈不上的,只让紫兰用木盆打了热水,简单洗脸,再擦擦身子。
待洗漱完二人一块上床,刚一上床,身下的床板就传来吱呀的声响,一时让容棠精神有些紧绷,生怕一个翻身,床就塌了去。
穆廷被她这副模样逗得轻笑了一声,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放心,没事的。”
村里的床稳固性自然不能和宫中的相比,但也不至于一睡就塌。
许是白日里忙了许久,穆廷安慰完她后,抱着她很快便入了梦中,容棠抬头看向他。
……睡着的样子,倒并没有那样强烈的攻击性。
从前她一直觉得他是乱臣贼子,名不正言不顺,凭着一身武力夺了江山。
可仁元皇帝后来的昏庸亦是真的,若虞奕继位,前朝或许还有一线可能,可到最后,仁元皇帝早已偏向那位李贵妃,甚至夺了姑母的中宫之权,让那李贵妃开始垂帘听政。
虞辰是个好孩子,却坐不稳这江山,李家亦是虎视眈眈,到时候,哪怕没有穆廷,亦会有其他人推翻虞家的统治。
前朝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腐烂到了骨子里。
容家虽是前朝旧臣,可如今大局已定,真心归顺也不算什么羞耻事,可没有人能完完全全相信曾经的敌人会彻底归顺,在未和她完全说开之前,穆廷是有清算容家的打算。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那杆秤正在悄悄倾斜,尤其是这两日,亲眼瞧见田间丰收的景象,瞧见村民脸上踏实的笑意,那份转变便愈发明显。
阿婆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谁能让咱们吃饱肚子,谁就是好皇帝……”
今年赋税减了,收成又好,等把粮食换成银子,老两口的小孙女,说不定就能如愿去学堂念书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她听见许许多多的人不停唤着她,可是眼皮太重,怎么也睁不开眼。
“棠棠,醒醒?”
穆廷抬手抚在她的额头上,床上的人儿蹙着眉,似乎陷入了梦魇中。
“怕是昨日夜里风大,不小心着了凉。”秦王太妃颇为担忧的道,“阿廷,还是别耽误了,快些带棠棠回去。”
本来几人是打算用了早饭再动身的,谁知一大早穆廷便觉得怀中的人身体滚烫。
乡里的屋子密闭性没有宫中好,到了晚上风不停的吹入屋内,容棠身体娇贵,自是受不住。
一行人很快便回了宫内,寝殿内,只剩下穆廷和秦王太妃二人,太医替容棠把完脉,嘴唇动了动,似有话想说,却又迟疑着没开口。
穆廷看在眼里,沉声道,“有什么话尽管说,不必吞吞吐吐。”
帝王既已发话,太医便不敢再隐瞒。
他抬眼望了望二人的神色,才缓缓开口,“适才臣仔细为娘娘诊脉,按理说娘娘身体康健,本不会轻易染上风寒,而是……而是娘娘似乎长期服用着避孕的药物。”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那类药物对身子损伤极大,娘娘这才染上风寒,若再继续服用,日后怕是很难再怀上子嗣了。”
孔嬷嬷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帝王的神色。
只见他眉头紧蹙,眼神凛冽如冰,显然已是怒极。只是那只握着容棠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他面无表情地问,“皇后的身子,还能调理好吗?”
后宫嫔妃能否孕育皇嗣,全凭帝王一句话。御医原以为,皇后避孕定是皇上授意,只是医者仁心,见她这般青春年少,实在忍不住多嘴提醒。
但凡帝王对她有半分怜惜,也不该让她服这等伤身的药。
可此刻听皇上的语气,倒不像是知情的样子。
太医连忙拱手回道:“娘娘还年轻,只要用心调养,身子底子能慢慢补回来,要怀上皇嗣并非难事。”
穆廷便道,“那好,往后就由你负责替皇后调养身子。”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务必用心调理,若是养不好,朕定不饶你!”
太医顿时吓得两股一颤,额头沁出冷汗,忙不迭地叩首,“微臣遵旨!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太医退下后,容棠悠悠转醒,秦王太妃忙不迭的扶着她坐了起来,贴心的为她身后放了个靠枕。
先前两人冷战的缘由她也从穆廷这知道了一二,只是她相信容棠,既然只说曾经有过想法,那便是不曾服用过,可太医的说法……
“嬷嬷,麻烦你先下去煎药。”秦王太妃吩咐道,孩子的事情急不来,现下得先将烧退下去。
容棠只是烧得迷迷糊糊,并非全然没听见刚刚穆廷和太医的对话。
她从小出入宫门,见识过宫中肮脏的手段,就连亲姑姑,都曾为了利益将她推入火海。
此刻见穆廷一言不发,脸色冷淡,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不安,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委屈,“皇上……臣妾并没有服用那类药物。”
薛氏是她的娘亲,自是疼惜她的身体,给她的避子药,对身体损伤极小。
但她也只是有过那样的念头,在她和穆廷未曾完全决裂前,她根本没有碰过那药。
穆廷闻言侧目,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声音缓和了些许:“朕当然知道。”
她若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他信她。
他稍稍握紧了她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自责。
“棠棠,朕其实……并没有保护好你,对吧?”
这般伤身的药,若是她自己吃了,他定要狠狠教训她一顿。可现下……
“倘若让朕查出是何人所为,定亲手剐了他!”
他本就孔武有力,此刻眉峰怒挑,下颌线绷得死紧,周身的气势瞧着确实骇人之极。
可容棠望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竟半点惧意也无。
穆廷完全不似那些矜贵公子藏着掖着,爱恨都摆在脸上。他生气了便要喊打喊杀,不像旁人那般把情绪裹在客套里。
她其实素来不喜残暴血腥,可此刻见他眼底翻涌的怒火里,藏着的全是护着她的急意,那点对“杀剐”的不适,竟悄悄化了。
容棠望着他紧绷的眉眼,轻轻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