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在时,对农业大多不过是流于形式的尊崇。她自小锦衣玉食,对民间疾苦知之甚少,她并非不知平民百姓过得不如自己,却终究想象不出那份苦楚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容棠张了张嘴,抬眼望向他,轻声问道,“那,臣妾能随皇上您一起去吗?”
穆廷眉梢微挑,“你也要去?”
他看着她白净娇柔的模样,认真道,“朕可不是去玩的。棠棠,不带你去,是不想让你吃苦,乡下可没你想的那般有趣。”
她自然明白。
容棠迎上他的目光,“臣妾不怕吃苦的。”她也不至于娇弱到那种地步,小时候上房揭瓦的事情,她其实没少做。
用她爹爹的话来讲就是,若她是个男孩,怕是比她哥哥还要难以管教。
只是后来长大些,姑母一直想让她嫁给三皇子,对她的礼仪形态管教颇严,这才收敛了心性。
她都这般说了,他哪里还能说个“不”字?当下便颔首,“那好。不过到时候朕去下地,你可得乖乖待着,别乱跑。”
容棠有些无语,他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子看不成?她这么大一个人,难不成还能跑丢了?
但得了允诺,容棠大度的不和他计较,心满意足的缩在他怀里高兴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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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出发那日,容棠穿了件粗布襦裙,插了支素净的银簪,梳了个简单朴素的妇人发髻,只是太过白皙漂亮,怎么瞧都不像是乡野女子的模样。
和她一比,穆廷的打扮倒就像是村里下地的汉子。
容棠头一遭见他这副打扮,有些新鲜,忍不住多看了眼。
孔嬷嬷年纪大了,容棠便只带着紫兰,而随侍在穆廷左右的,自然便是何启连了。
只是让她更惊讶的是,马车前站着的人,“王爷也要一同前去吗?”
江青安比穆廷生得白净些,往日里见惯了他风度翩翩的模样,这会儿这般打扮,倒也有几分像。
“这是自然。”
江青安原本想开口解释几句,马车内的秦王太妃掀开帘子朝着容棠招了招手,示意她和自己同乘。
想到第一次见秦王太妃的场景,容棠突然明白这次出城为何也会一同前往了。
哪怕如今富贵滔天,秦王太妃也割舍不下对这份土地的热爱。
马车出了皇宫,径直出了城。一路颠簸了一个时辰,才到了京城外的一个小村庄。
一切早已安排妥当,他们落脚的是一户普通农户家。
这家虽不算家徒四壁,却也简陋破旧得很。
去年年底,夫妻二人的儿子才成亲没多久,便被抓去当兵,战死沙场了。刚进门的媳妇生下个女儿后,也跑回了娘家,再没回来,只剩下老两口独自带着小孙女过活。
容棠从前只知普通百姓过得辛苦,可此刻,她站在穆廷身旁,听着老人的叙述,目光不经意扫过周遭,才知从前所知不过是一隅。
而这还是老人说的,新帝登基后,生活好转的情况下,不敢想以前仁元皇帝在位时,底下的百姓生活在何等的水深火热之中。
了解完大致情况后,几人便跟着两老人家去了田中准备帮忙。
容棠原也想开口跟着去田埂上看看,可转念一想,自己连镰刀怎么握都不知道,去了怕也是添乱,到时候出点意外,还得耽误此次行程。
想着,便捺住心思,留在了这简陋的院子里。
前不久穆廷曾遇过刺,这回出宫,身边自然不止何启连一人。暗处不知藏着多少暗卫,他才敢放心将她留在此处。
方才一路过来时,容棠就见村里家家户户都忙着秋收,男女老少齐上阵,没有一个闲着的。
她坐在屋里的条凳上,觉得干坐着实在不妥,便起身出去,想帮老妇人搭把手。
原以为这剥苞谷的活儿看着简单,即便先前没做过,学学总能上手,可没剥几个,她那双白嫩的手指便被苞谷壳边缘的硬刺磨破了皮,渗出血珠来。
阿婆见状,连忙从她手里拿过苞谷,心疼地说,“姑娘还是回屋歇着吧,你这细皮嫩肉的,哪禁得住这般折腾?这活儿你干不来的。”
容棠只觉得指尖又疼又烫,脸上也跟着泛起热意。
“那……我就不添乱了。”
不会做便不硬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乡野间的老妇人,大多不喜欢娇滴滴的姑娘,总觉得这样的媳妇娶进门也顶不了事。
就好比那林氏,既想要儿媳出身高,又要会做家务活,伺候婆母,京城怕是找不出这样一个姑娘来。
可阿婆看她举止娇柔,眼里却没有半分嫌弃,只自顾自熟稔地剥着手里的苞谷,动作麻利。
老人家虽已年迈,双手干瘦得像老树皮,可干起活儿来却透着股韧劲儿,剥苞谷的速度比年轻人还要快些。
阿婆怕她不自在,便一边剥着苞谷,一边和她闲聊了起来,她看了眼身旁的容棠,见她白白净净的,忍不住笑道,“你家夫君,定是对你极好的吧?”
“啊?”
容棠没料到她会忽然提起这个,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穆廷那张硬朗的脸。她想了想,故意嘴硬道,“才没有呢。”
老阿婆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笃定,“在家里头没干过这些粗活儿吧?”
“”这个……”容棠老老实实点头,“嗯。”
“我老婆子看人的眼光准着呢,他啊,肯定很疼你。”
容棠唇边忍不住弯了弯,没再接话。她看着阿婆一刻不停地剥着苞谷,金黄的玉米粒在她掌心簌簌落下,便忍不住问道,“您平日这般操劳,一定很辛苦吧?”毕竟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这般费心费力。
阿婆剥苞谷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时,眼睛里亮得很,带着一股子满足的笑意,“辛苦啥?我还盼着天天能有苞谷剥呢。”
她想起前几年的光景,语气沉了沉,又很快扬起来,“先前那几年,年年加赋税,还隔三差五打仗,家里头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才叫真辛苦。如今换了新皇上,你瞧着,今年地里收成好,赋税也轻了,咱们的日子啊,这就好起来了。”
容棠心头微微一震,有些发愣。
她看着身旁老妇人满脸的笑意,那笑容里是实打实的安稳与满足,“那……您知道吗?现在的皇上,他是怎么当上这个皇帝的?”
阿婆侧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淳朴的通透,“管他怎么当上的?谁能让咱们老百姓吃饱肚子,谁就是好皇帝。如今皇上晓得咱们百姓的苦,不像那些养在深宫里的,哪知道地里的活儿有多累。”
她顿了顿,看着容棠白净娇贵的模样,笑道,“你啊,就是被护得太好了,没吃过啥苦,这些道理,你还不懂呢。”
她怎么就不懂了?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前朝覆灭,一大部分原因,许是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失了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