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林氏被侍卫半架着拖出宫门时,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尚未从那雷霆之怒中缓过神来。
怔忡了许久,上马车时,她的腿还在发软,几乎是被人扶着才跌进车厢的。
周箬梅跟着上了马车,看着林氏这副被吓惨了的模样,担忧的开口,“娘……”
听到女儿的呼声,林氏这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眼神渐渐有了些焦距。
马车内安静的只能听见车轴滚过路面的声音周箬梅安抚似的握住林氏的手,方才在宫里的那一幕,始终盘旋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帝王盛怒时的眼神,母亲瘫软在地的狼狈,还有……他望向容棠时,那不自觉柔和下来的眉眼。
她对穆廷,的确存着几分少女的爱慕,不然她的婚事不至于一直拖到现在。
可他周身的气势太过逼人,平日里一心扑在朝政上,鲜少流露儿女情长,她便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从不敢有半分逾矩的心思。
本想着今日她头一遭如此盛装打扮,就连那穆夫人都夸赞不已,想来他见着,肯定也会被自己惊艳到。
不曾想,帝王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周箬梅低头看着身上的裙子,娇艳夺目的颜色,竟显得有些刺眼。
无论她如何费尽心机地打扮,如何小心翼翼地讨好,在他眼里,好似只有那容棠一人。
那容棠究竟有哪点好的?除了那张脸,哪点能比得上自己……
指节下意识地攥紧,捏出一道道褶皱,像是她此刻拧在一起的心。
她母亲方才说话是直率了些,可皇上,竟半点不顾及她一个未出阁女子的颜面,不仅当场冷硬地拒绝,还那般严厉地斥责了她母亲,分明是半点余地都不肯留。
宫墙之内,哪有不透风的墙?今日之事,怕是不出半日,就会传遍整个皇城。到时候自己与那容兰又有什么区别?
周箬梅只觉得眼眶酸涩。
这等被当众拂了脸面的羞辱,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只想伏身大哭一场,可林氏还在身侧,她亦不敢露出半分委屈来。
而林氏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完全没心思顾及女儿的委屈与日后的婚嫁体面。
只想着,可千万别因为这桩事,连累了儿子在朝堂上的仕途才好。那可是她后半辈子的指望,万万不能有半分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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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廷送容棠回了凤仪宫后,又折身返回了御书房继续处理事务。
整个人端坐于御案后,视线落在摊开的奏折上,眉头微蹙,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何启连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躬身立于案侧。
“皇上,是北疆寄来的奏报。”
提及西北,穆廷笔下的动作顿了顿。他放下朱笔,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念。”
何启连依言展开奏报,有条不紊地汇报起来。从粮草的调度灾情的缓解,再到突厥细作剔除,桩桩件件都说得清晰明了。
穆廷静静听着,紧绷的下颌线条稍稍柔和了些。
“皇上,威远侯在信中还提了一句,说想为朝廷举荐一人。”
穆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周恺此人性子直来直去,从不会徇私荐人,能让他举荐的人,定然有过人之处。
“哦?他想举荐何人?”
“威远侯在信中说,此人年纪虽轻,却有经天纬地之才,战场上更是骁勇善战,是个难得的将才。”何启连顿了顿,“此人姓牧,单一个翎字。”
牧翎?
上次陪容棠回门时,刻在她书桌上的那个名字?也是容棠的哥哥?
看来容霆教养后辈倒挺有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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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月余,容枫从北疆归来,此次不仅解决了肃城的灾情,更是稳固了北疆的局势,突厥短期内不敢再有所动作。
事情解决,自是要开始论功行赏。周恺身为此次的主要负责人,居功至伟,穆廷便将备好的赏赐送去了威远侯府。
林氏看着满院堆满的赏赐,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周箬梅柔声安慰道,“我就说娘你不用担心,陛下向来公私分明。”
“这就好,这就好……”
到了晚间,宫里里早已摆开了盛大的宫宴。
红灯高悬,映得满园花木都染上了几分喜庆,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穆廷的酒量本就不错,只是今日兴致高,与众人多饮了几杯,此刻眉宇间已有几分微醺。
他侧过头,见容棠安安静静地坐着,指尖偶尔轻轻划过杯沿,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唤了一声。
“棠棠?”
男人掌心的温度滚烫,容棠回过神来,抬眸冲他浅浅一笑,声音温软,“臣妾闻着这些酒气,头有些晕,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穆廷知她酒量不行,周遭漂浮的酒气,不常饮酒的人待久了确实受不住,便也没勉强她。
闻言松了松眉头,温声道,“也好,那你先回凤仪宫休息,朕晚些便回去。”
今日这般场合,他自然是要留到最后。容棠望着他因微醺而泛着些许红晕的脸庞,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关心的道,“皇上也别因太高兴而贪杯……”
其实就算没有她的叮嘱,何启连也自会注意,根本不需要她关心。
但最后看着他带着些许醉意的面容,还是轻轻开了口。
而穆此刻听她的叮嘱,心里一时十分受用,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应道,“朕答应棠棠。”
如今已是夏日,御花园的莲池里,风一吹便泛起绿波。
容棠离了席,只觉得身上这一身凤袍凤冠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连步子都比寻常沉了几分。
紫兰安静地陪在她身侧,见她微微蹙着眉,便轻声问道,“娘娘,咱们这就回凤仪宫去吗?”
“先吹会风再回去。”
宴席的酒气熏得她有些头昏脑胀,此刻晚风吹拂,倒让她松快了不少。
过了约莫片刻,身上的酒气散去,头上的压迫感让她实在支撑不住,正想开口吩咐紫兰早些回宫歇息。
可刚往前走了没几步, 只见长廊尽头,两侧悬挂的红色宫灯燃得正亮,一道身影一晃而过,容棠错愕的追了上去。
“娘娘?”
紫兰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忙跟着一道朝长廊尽头赶去。
容棠站定在凉亭不远处,定定的望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男子,难掩心中的狂喜与战栗。
似是感知到她追了过来,男子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容棠记忆中那个白净俊朗的少年郎了。
他的肤色黑了不少,是被北疆的日光风沙磨砺出的健康色泽,身形也高了许多,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青涩,添了几分沉稳与坚毅。
他望着她,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沉默片刻,才慢慢开口。
“一别五年,棠棠……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