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焱抱着那套崭新的文房四宝回到偏院,来福凑上来,稀罕地摸了摸光滑的笔杆,咂舌道:“少爷,老爷这次可真大方!这笔瞧着就比咱们之前用的强多了!”
周姨娘接过砚台,指尖感受着石质的温润,眼中笑意更深:“是好东西。焱儿,明日去了族学,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敷衍了事,莫要辜负了这套文具,更莫要辜负了……你父亲这份心。”她将“这份心”三个字咬得轻柔,却带着重量。
林焱把东西小心翼翼地在书案上摆好,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他拿起那支狼毫笔,在空中虚划了几下,感觉手感确实不同。“姨娘,您放心,我晓得。”他顿了顿,像是给自己打气般说道,“族学嘛,去就去!大不了……大不了我认真学便是!”
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放在以前,“认真学”三个字是绝不可能从他嘴里主动冒出来的。周姨娘和来福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秋月也抿嘴笑了起来。
“好!好!我儿有志气!”周姨娘喜上眉梢,连忙道,“秋月,快去把前儿新做的那个靛蓝色细布书包拿来,我再给焱儿比划比划,看还有哪里需要改的。”
一时间,偏院里充满了忙碌而欢快的气氛。林焱看着周姨娘和秋月为他明日入学之事张罗,心里那点因为被迫读书而产生的不情愿,竟被一种奇异的期待感冲淡了些许。或许,换个环境,见识一下古代的“学校”是什么样,也挺有意思?
当晚,林焱睡得格外早。临睡前,他还特意把明日要穿的衣裳——一件周姨娘用林如海赏的料子新做的雨过天青色细布直身,平整地搭在椅背上。来福看得直咋舌:“少爷,您这架势,比大少爷当年第一次去族学还郑重呢!”
林焱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仪式感!”心里却想:好歹是“重返校园”,虽然是被迫的,但形象不能太垮。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林焱就被来福摇醒了。
“少爷,少爷!快醒醒!大事不好!”来福的声音带着焦急。
林焱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眼睛:“怎么了?天塌了?”
“比天塌了还糟!”来福苦着脸,“大少爷……大少爷一早就去正院给太太请安,不知道说了什么,太太发话了,说今日少爷您第一日去族学,是大事,要全家一起用早膳,以示重视!”
林焱的瞌睡瞬间醒了一大半。全家早膳?那就是要跟林如海、王氏、林文博、林晓曦一桌子吃饭?这哪是重视,分明是鸿门宴!林文博这小子,肯定是想在饭桌上给他个下马威!
他赶紧爬下床,秋月已经端来了洗漱热水。周姨娘也闻讯赶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但语气依旧平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焱儿,莫慌,记住姨娘的话,少说,多吃,他们说什么,只当是耳旁风。”
林焱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在秋月和来福的帮助下,他迅速洗漱完毕,换上了那身新衣裳。铜镜里,八岁的男孩脸色还有些稚嫩,但眼神清亮,腰板挺直,倒也有了几分小书生的模样。
来到正厅,果然气氛不同往日。林如海已经端坐在主位,面色如常地喝着茶。王氏坐在下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扫过林焱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林文博穿着崭新的宝蓝色绸缎直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正襟危坐,嘴角却微微上扬,透着股看好戏的意味。林晓曦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样子,小口抿着茶。
林焱和周姨娘上前行礼问安后,依次落座。早餐很快摆了上来,比平日丰盛许多,有水晶包子、燕窝粥、几样精致小菜。
饭桌上安静得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林焱牢记“少说多吃”的原则,埋头专注于眼前那碗看起来就很贵的燕窝粥。
吃了没几口,林文博就放下了勺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故作关切地开口:“二弟,族学里的郑夫子最是严厉,若有不懂之处,切莫藏着掖着,尽管来问为兄。”这话听着是兄友弟恭,实则是在暗示林焱水平差,肯定会出丑。
林焱头也不抬,含糊地“嗯”了一声,继续喝粥。
王氏接口道:“文博说的是。焱儿,你底子薄,更需勤勉。莫要像在家中般散漫,丢了林家的脸面。”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焱手边的筷子。
林焱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当没听见。
林如海皱了皱眉,似乎觉得王氏的话有些过了,沉声道:“用膳时莫要多言。”
王氏悻悻地闭了嘴。林文博却不甘心,眼珠一转,又道:“父亲,听闻郑夫子今日要考较《弟子规》背诵,二弟他……怕是还没背熟吧?要不要儿子现在再给他讲讲?”
这下连林如海都看了林焱一眼。《弟子规》是启蒙基础,若连这个都背不出,确实说不过去。
林焱心里骂了一句,这林文博真是阴魂不散!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小声道:“大哥,《弟子规》……小弟是读过的,只是……只是背得不太流利……”
林文博眼中得意之色更浓,刚要再说,周姨娘却轻轻放下筷子,用帕子沾了沾嘴角,声音柔和地开口:“大少爷有心了。我虽没正经读过书,但是在还没有被卖入王家时我的父亲也曾是个秀才文人,从小耳濡目染了不少,也听说《弟子规》重在理解践行,死记硬背反而落了下乘。焱儿年纪小,开窍晚些,只要懂得‘父母呼,应勿缓’、‘出必告,反必面’这些基本道理,便是好的。老爷,您说是不是?”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孝道的基本要求,既化解了林焱“背不熟”的尴尬,又抬出了林如海最看重的“孝道”。
林如海闻言,脸色缓和了些,点了点头:“周姨娘所言甚是。读书之道,明理为先。”他看向林文博,“你既为兄长,更应在德行学问上为弟妹表率,而非斤斤计较于背诵之功。”
林文博被父亲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下,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讪讪地低下了头。王氏的脸色也更难看了。
林焱趁机赶紧扒拉完最后几口粥,放下碗筷,恭敬道:“父亲,母亲,孩儿用好了。时辰不早,孩儿该去族学了。”
林如海“嗯”了一声:“去吧。用心听讲。”
林焱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行礼,和周姨娘一起退出了正厅。走出老远,他才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我的妈呀,这早饭吃的,比跑一千米还累!”
周姨娘替他理了理衣领,笑道:“以后这样的场面少不了,习惯就好。”
阳光洒在青石路上,林焱回头看了一眼那压抑的正厅,又看了看身边眼神温暖的周姨娘,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劲头。
不就是读书吗?为了姨娘,也为了自己能在这大宅院里喘口气,这书,他还就非读了!而且,还得读出点样子来,至少,不能让人随便就拿“笨拙”、“散漫”这样的话来拿捏他们母子!
他挺了挺小胸脯,对来福一挥手:“走!上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