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父亲的考较,林焱连着几天对那几本启蒙读物,都多了几分“患难与共”的亲切感,虽然依旧看得头晕眼花,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避之如蛇蝎了。他甚至开始觉得,要想在这家里过的好还是要读一些书的。
这日天气晴好,林焱盘算着再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吃食或者玩意儿。他刚换好一身半旧的细布衣裳,准备溜出门,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说笑声,似乎是嫡姐林晓曦和那位表姐。
林焱脚步一顿,心里立刻拉响警报。这两位,一位是冰山,一位是好奇宝宝,碰上了准没好事,尤其是表姐,万一再问起什么“驱蚊秘方”的升级版,他可招架不住。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当机立断,扭头就往回走,顺便对正在院子里晒驱蚊草药的来福使了个眼色。
来福心领神会,立刻扯着嗓子朝门外喊道:“秋月姐姐,少爷说忽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怕是早上的粥不太克化,让你赶紧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山楂糕!”
门外的说笑声戛然而止。林焱趁机缩回房里,透过窗缝往外瞧,只见林晓曦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耐烦,而王静姝则朝偏院方向看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随即又被得体的微笑取代。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便相携往花园方向去了。
“好险!”林焱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来福,反应够快,记你一功!”
来福嘿嘿一笑,凑过来小声道:“少爷,咱们还出去吗?”
“去!当然去!”林焱一扬手,“不过得换个方向,从后角门走,避开她们。”
主仆二人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溜到府邸后巷的角门,趁着守门婆子打盹的功夫,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呼吸到府外自由的空气,林焱顿时觉得天也蓝了,树也绿了,连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都显得格外动听。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决定今天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来福,听丫鬟说东街新开了家糖铺,卖的饴糖能拉丝,味道极好,咱们去尝尝鲜!”
“好嘞,少爷!”来福一听有好吃的,眼睛都亮了,屁颠屁颠地在前面引路。
华亭县虽不比府城繁华,但作为鱼米之乡的县城,市井也自有一番热闹。青石板路两旁,店铺林立,幌子招展。卖布的、卖杂货的、卖吃食的,应有尽有。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刚出笼的肉包子香、油炸果子的焦香、药材铺的苦香,还有不远处鱼市传来的淡淡腥气。
林焱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边走边看,时不时停下脚步,买个刚出锅的葱油饼,或者捏一撮摊贩递来的蜜饯果子尝尝。来福跟在他身后,手里很快就被各种小吃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
主仆二人正逛得开心,忽听得前方一阵喧哗,夹杂着激烈的争吵声。不少人围成一个圈,指指点点。林焱本不是爱看热闹的性子,正想绕道走,却听见圈里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苍老声音:
“这位爷,您行行好!小老儿这担菜是自己地里种的,新鲜水灵,绝不敢缺斤短两啊!您再好好算算,真是三文钱一斤,两斤半,该是七文半钱,您给八文,小老儿还得找您半文呢!”
另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吼道:“放屁!老子明明给你的是十文大钱!买你两斤半菜,你该找我两文半!快把剩下的钱拿来!不然老子掀了你的摊子!”
林焱踮起脚尖,透过人缝往里瞧。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补丁摞补丁短褐的老农,正死死护着一担青菜,面前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穿着绸缎褂子却敞着怀的壮汉,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农脸上。地上散落着几棵被踩烂的菜叶。
周围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这刘老憨实诚一辈子,不会骗人吧?”
“难说,那李三可是街面上的混混,不好惹……”
“唉,为几文钱吵成这样……”
那壮汉李三见老农不肯给钱,愈发嚣张,伸手就要去推搡。老农吓得往后一缩,差点摔倒。
林焱眉头皱了起来。他前世虽是纨绔,但基本的正义感还是有的,尤其看不惯这种欺负老实人的行径。而且,这账目听起来似乎有点问题?
他挤进人群,来到老农的菜担前,蹲下身,随手拿起一棵青菜看了看,又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铜钱——确实是几枚普通的开元通宝。
“怎么回事?”林焱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镇定。
那李三见是个半大孩子出来管闲事,还是个穿着普通的,顿时嗤笑一声:“哪儿来的小屁孩?滚一边儿去!别妨碍大爷办事!”
老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对林焱道:“小公子,您给评评理!这位爷非要说是给了十文钱,可小老儿明明只收了八文,这账……”
林焱摆了摆手,示意老农稍安勿躁。他转向李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你说你给了他十文钱,买两斤半菜,三文一斤,对吗?”
李三一愣,没想到这小孩会复述账目,梗着脖子道:“没错!十文!他该找我两文半!”
林焱点了点头,又问老农:“老伯,您确定他只给了八文?”
老农急得直跺脚:“千真万确!小老儿虽不识字,但数还是识得的!就是八文!”
“好。”林焱不再多问,他伸出右手,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嘴里念念有词,声音清晰得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三文一斤,两斤就是六文。半斤是一文半。六文加一文半,是七文半。老伯说收了你八文,多收了半文,所以要找你半文,没错。”
他抬头看向李三:“这位大叔,你说你给了十文。十文减掉七文半的菜钱,应该找你两文半,也没错。”
李三得意地哼了一声:“听见没?小子都算明白了!快找钱!”
周围有人点头,觉得这账好像两边都说得通?
林焱却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点孩童式的疑惑,歪着头问李三:“可是大叔,这就奇怪了。如果老伯真的想占你便宜,他为什么不直接说收了你七文半,或者干脆不认账?为什么非要承认多收了半文,还嚷嚷着要找你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他这话问得天真,却像一根针,瞬间戳破了李三谎言中的逻辑漏洞。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对啊!这老汉要是真贪钱,干嘛还主动说要找钱?”
“分明是这李三想讹人!”
“这小孩说得在理!”
李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恼羞成怒,指着林焱骂道:“小兔崽子,你懂个屁!敢管老子的闲事?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揍!”
来福见状,虽然害怕,还是鼓起勇气挡在林焱身前,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敢!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可是……”
林焱却一把拉开来福,毫无惧色地看着李三,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大叔,讲道理讲不过,就要动手吗?这华亭县可是有王法的地方。要不,咱们去县衙门口,请县尊老爷的差役大哥们帮忙算算这笔账?想必他们对这种‘算术难题’会很感兴趣。”
他特意加重了“算术难题”四个字,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李三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
李三一听“县衙”、“差役”,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他这种街痞混混,最怕的就是见官。再看林焱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从容,言语犀利,不似寻常人家孩子,心里更是打起了鼓。万一真踢到铁板……
他狠狠瞪了林焱和老农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晦气”,一把抓起地上那几棵还算完好的青菜,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林焱三言两语化解了。
老农激动得老泪纵横,就要给林焱跪下磕头:“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仗义执言!您真是小老儿的恩人啊!”
林焱赶紧扶住他:“老伯快请起,举手之劳而已。您的菜看着挺新鲜,剩下的我都要了。”说着,示意来福付钱。
老农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恩人喜欢,这些菜都送给恩人吃!”
“那怎么行?”林焱坚持让来福按市价付了钱,还多给了几文,“天热,老伯早点卖完回家歇着吧。”
老农千恩万谢地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不少人还对着林焱指指点点,夸赞这孩童聪明又心善。
来福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一边费力地抱起那捆青菜,一边崇拜地看着林焱:“少爷!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那混混吓跑了!您怎么算得那么快?”
林焱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基础操作,基础操作而已。”心里却想:小爷我前世好歹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外加各种商业计算熏陶的,心算个加减乘除还不是小菜一碟?对付这种简单的讹诈,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不过,经过这么一闹,他逛街的兴致也淡了不少。主仆二人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林焱暗自提醒自己:看来这古代街头的“意外”也不少,以后出门还得更低调点,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今天虽然是解决了,但万一对方是个更混不吝的,动起手来,自己这小身板可不够看。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这“街头救急”的好心一幕,恰好被不远处茶楼上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看在了眼里。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他那位古板严肃的父亲林如海今日休沐,正与同僚在此饮茶谈事。
林如海看着庶子从容不迫地辨析账目、条理清晰地反驳混混,最后还大方地买下老农所有的菜,那双平日里总是透着严厉和忽视的眸子里,第一次真正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这个儿子,似乎……真的和以前那个畏缩愚钝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而此刻正盘算着晚上让王妈妈用这捆青菜做点什么的林焱,还完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