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花园溜回偏院的路上,林焱脚步轻快,嘴里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回想起方才林文博那张憋得如同酱茄子般的脸,以及王静姝表姐那双带着好奇和笑意的眼睛,他就觉得通体舒泰。虽然只是几句关于驱蚊的闲聊,但能在嫡兄最想表现的时候,无意间抢了那么一丁点儿风头,实在令人愉悦,他可真坏,哈哈哈!
“少爷,您刚才可真厉害!”跟在身后的来福,与有荣焉地小声拍着马屁,“您没瞧见,大少爷那脸拉的,都快掉到地上去了!那位表小姐还冲您笑呢!”
林焱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又故作严肃地敲了来福一记爆栗:“少拍马屁!本少爷那是实话实说,谁让他连个驱蚊的小事都答不上来?可见平时光会死读书,不通俗务。”他心里补充:跟小爷我斗?小爷我上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回到偏院,却见秋月正站在院门口张望,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秋月迎上来,压低声音,“刚才老爷身边的长随来传话,说老爷晚膳后要考较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功课!”
“什么?!”林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脚步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考较功课?还是晚膳后?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家庭突击检查”吗?他脑子里立刻警铃大作,原主那点可怜的学问存货,加上他自己这段时间光顾着改善生活、逗嫡兄,压根没正经看过几页书,这要是被当众考较,岂不是要露馅?
来福也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坏了坏了,老爷可是最重学问的……”
林焱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水来我躲!”他心想,到时候装傻充愣,或者干脆假装肚子疼溜号?反正绝对不能正面硬刚。
他快步走进屋里,周姨娘正在灯下缝补一件他的旧衣,见他回来,放下针线,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凝重:“焱儿,老爷要考较功课的事,你知道了?”
林焱苦着脸点头,一屁股瘫在他的“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姨娘,怎么办?我……我最近没怎么看那些书……”
周姨娘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反而笑了笑,起身走到他身边,柔声道:“不必过于紧张。老爷今日衙门事忙,回来得晚,心情似乎也不甚佳。此番考较,多半是例行公事,走个过场。你大哥自然是重点,对你……估计也就是随口问两句最简单的,不会深究。”
她替林焱理了理刚才跑乱了的衣领,低声传授机宜:“你只需记住,无论问什么,知道的,便恭恭敬敬答上几句;若实在不知,就老实说‘孩儿愚钝,尚未学到’或‘记不清了’,切不可胡编乱造,更不可顶撞。态度要恭顺,眼神要……茫然中带着点努力思考的样子。”她甚至亲自示范了一下那种“我很想回答但脑子有点空”的无辜表情。
林焱看着周姨娘惟妙惟肖的表演,差点笑出声,心里的紧张顿时消散了大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装傻充愣,这可是他的强项啊!
“姨娘,我懂了!就是发挥我‘天真烂漫’的优势,对吧?”林焱眨巴着眼睛,瞬间进入了状态。
周姨娘被他逗乐,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滑头!快去用温水擦把脸,精神点。晚膳时少说话,多吃菜,养足精神应付。”
晚膳时分,林府正厅的气氛果然比平日更显沉闷。林如海面带倦容,沉默地用着饭,偶尔抬眼扫过坐在下首的两个儿子,目光锐利。王氏倒是心情不错,不停地给林文博夹菜,眼神中充满了鼓励和期待。林文博挺直腰板,神情紧绷,嘴里嚼着食物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显然在默默复习准备。林晓曦依旧事不关己,小口吃着饭。王静姝因为是王氏的娘家侄女,林如海也就饭前与之含蓄了两句,此时坐在林晓曦旁边也是小口小口的吃着饭。林焱则牢记周姨娘的教导,埋头专注于眼前那盘红烧肘子,吃得那叫一个香,仿佛天塌下来也要先填饱肚子。
好不容易熬到晚膳结束,丫鬟们撤去碗碟,奉上清茶。林如海漱了口,用毛巾擦了擦手,目光终于正式落在了林文博和林焱身上。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王氏紧张地攥紧了帕子,林文博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审判”。林焱也放下假装端着的茶杯,低眉顺眼,努力做出“我很乖我很虚心的样子”。
“文博,”林如海声音平稳,却自带威严,“《论语·为政》篇,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何解?”
林文博显然早有准备,立刻站起身,朗声回答:“回父亲,圣人此言是阐明德政的重要性。为政者若能以德行教化百姓,就如同北极星安居其位,而漫天星辰都自然环绕归向它。意在强调君主或官员自身的道德修养是治国理政的根本……”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虽然有些地方略显生硬,但整体流畅,显是下过一番功夫。
林如海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偶尔微微颔首。王氏见状,嘴角忍不住上扬,看向儿子的目光充满了骄傲。
林文博答完,自信地站在那里,眼角余光瞥向林焱,带着明显的优越感。
林如海的目光随即转向林焱,语气依旧平淡:“焱儿。”
林焱一个激灵,赶紧站起来,垂手恭立,声音细弱:“父亲。”
林如海看着他,似乎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弟子规》‘入则孝’篇,前几句是什么?背来听听。”
林焱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弟子规》!这可是启蒙中的启蒙,比《论语》简单多了!原主残存的记忆加上他这两天装样子时扫过几眼,倒是勉强记得开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用带着点磕绊但还算清晰的童声背诵道:“父、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他背到“顺承”这里,后面的就有点模糊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偷偷抬眼瞄了林如海一下,做出“努力在想但想不起来”的纠结表情。
林如海听完,既未表扬,也未批评,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了下一个问题:“《广韵》上平声‘一东’韵部,记得几个字?”
林焱心里再次谢天谢地!《广韵》是韵书,相当于古代的字典,考较这个,明显就是走个过场,测试一下最基础的识字和记忆。他赶紧在脑海里搜索,原主开蒙时似乎被逼着背过一些韵部。
他低下头,掰着手指头,小声数道:“东……同……铜……童……僮……瞳……筩……潼……佟……”数了七八个,又卡住了,再次露出茫然又无辜的眼神。
林如海看着他那副掰手指头数数的憨样,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坐下吧。”
林焱如蒙大赦,赶紧坐下,偷偷擦了擦手心并不存在的汗。心里暗爽:过关!果然如姨娘所料,只是最基础的考较,虚惊一场!
接下来的时间,林如海又问了林文博几个《大学》和《论语》中的问题,林文博都对答如流。考较结束,林如海对林文博勉励了几句“戒骄戒躁,继续努力”,而对林焱,只是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但这种“无视”,对林焱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他巴不得父亲永远想不起有他这么个儿子需要操心学业。
晚膳散场,各回各院。林文博志得意满,走路都带着风。王氏更是满面红光,仿佛儿子已经中了状元。林焱则拉着周姨娘的手,一溜小跑回到偏院,关起门来,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姨娘!您真是神机妙算!父亲果然没难为我!”林焱兴奋地手舞足蹈。
周姨娘也松了口气,脸上带着笑意:“你今日表现的不错,没有让你父亲骂你。”
然而,母子二人都未察觉,林如海在听完林焱掰着手指头数《广韵》时,那微微一动眉头和深邃的目光背后,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往常的思量。这个往日里怯懦愚钝、今日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灵劲的庶子,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尤其是,他刚刚似乎听下人们讨论过什么驱蚊之法?
这点微小的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细沙,并未立刻激起波澜,却悄然沉淀在了林如海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