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如同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至少在林焱刻意营造的小环境里是如此。外界的赞誉与追捧,并未让他迷失方向。他很清楚,县案首的光环,一部分得益于穿越者的思维优势和对题目的精准把握,带有一定的运气成分。而即将在四月举行的府试,才是真正检验硬实力的战场。届时,汇聚的是整个府的精英,竞争之激烈,远非一县之地可比。
荣耀过后,林焱便迅速将自己沉静下来,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更为浩瀚深邃的知识海洋。偏院的书房,再次成了他活动的主要区域,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林如海如今对林焱的学业愈发上心,几乎隔三差五便要过问一番。这日傍晚,他处理完公务回府,径直来到了偏院书房。
推开房门,只见林焱正伏案疾书,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稿纸,有《四书章句集注》,有《松江府志》,有历年府试优秀程文汇编,还有他自己整理的厚厚的笔记。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淡淡的提神香料的气味。
“父亲。”林焱听到动静,放下笔,起身行礼。
林如海摆摆手,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几页稿纸翻看。上面是林焱整理的关于府试可能涉及的地方政务要点,诸如水利、农桑、漕运、刑名等,条理清晰,旁边还附有他自己的分析和可能的策论切入点。
“嗯,”林如海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不骄不躁,沉心备考,很好。”他放下稿纸,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府试非同小可,主考乃是府尊大人亲自把关,或有朝廷学政巡视。经义需更精深,策论需更老成,诗赋亦不可轻忽。你府试尺度需把握得当,建言不可过于尖锐,需懂得含蓄与分寸。”
“是,父亲,孩儿明白。”林焱恭敬应答。他听出了林如海的提点之意,府试更注重稳健,过于“出格”的观点可能会引起保守考官的反感。
“这些是为父托人新找来的府学教授们的讲义笔记,以及一位致仕老翰林对经义的批注,你仔细研读,或有裨益。”林如海将带来的几本册子放在桌上,又补充道,“族里已决定,府试期间,会安排车马仆役,护送你们兄弟二人前往府城。一切用度,皆由公中支出。”
这无疑是对他和林文博的进一步支持,也彰显了家族对他们府试的重视。
“谢父亲,谢族里。”林焱再次道谢。
林如海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劳逸结合”之类的话,这才转身离开。他如今看这个庶子,是越看越满意,只觉得林家未来的希望,大半都系于此子身上了。
林如海一走,周姨娘便端着炖好的冰糖雪梨羹走了进来。她看着儿子眼底淡淡的青色,心疼道:“焱儿,读书虽要紧,身子更是根本。快把这羹喝了,润润肺。”
林焱接过温热的瓷碗,笑道:“让姨娘费心了。”
“你父亲如今对你寄望甚深,姨娘都看在眼里。”周姨娘压低声音,“这是好事,但也是压力。你需得自己把握好分寸,莫要累着了,也……莫要让人拿了错处去。”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主院的方向。
林焱点点头:“姨娘放心,我有数。”
正说着,来福像只猴子一样窜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又神秘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少爷!奴才打听到了!今年府试的主考官,除了府尊大人,很可能还有一位是从京城来的监察御史!据说这位御史大人最重实学,厌恶空谈!”
林焱挑了挑眉,这倒是个有用的信息。他赞许地看了来福一眼:“消息可靠?”
“八成可靠!是奴才一个在府衙当差的远房表舅的表亲喝多了透露的!”来福拍着胸脯保证。
“嗯,做得好。”林焱沉吟片刻,“如此一来,策论更需在‘务实’与‘稳妥’之间找到平衡。”
备考的日子紧张而充实。林文博那边亦是憋着一股劲,几乎足不出户,显然是想在府试中一雪前耻,挽回颜面。族学里,孙夫子对甲班的要求更加严苛,尤其是对林焱和林文博,几乎是倾囊相授,各种模拟考题、经义难点解析,毫不藏私。
偶尔在族学相遇,林文博总是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与林焱错身而过时,连最基本的点头示意都欠奉。林焱也不在意,专注于自己的学业。
这日午后,林焱正在书房研读《礼记注疏》,试图理清其中几个容易混淆的礼制概念,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喧哗。来福探头出去看了看,回来禀报道:“少爷,是赵家那个胖公子来了,被秋月姐姐拦在外面呢。”
林焱一愣,赵德才?不是听说他爹把他禁足了吗?
他放下书,走到院门口,果然看见赵德才胖乎乎的身影被秋月拦着,正抓耳挠腮地想往里挤。比起之前,他似乎……清减了些?看来禁足的日子不好过。
“林兄!林兄!我来看你了!林案首!你一定要救我啊!”赵德才一看到林焱,如同见到了救星,差点哭出来,“我爹说了,下次县试我要是再考不上,就……就把我送到乡下庄子里养猪去!林兄,我连府试都参加不了,只能等明年了!你现在是案首,可得拉兄弟一把啊!有什么读书的诀窍,教教我吧!”
林焱看着他那副惨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赵兄,科举之道,哪有什么捷径诀窍?无非是‘用心’二字。你如今既有时日,正该从根基打起,将《四书》本经熟读精思,莫要好高骛远。”
“用心……根基……”赵德才苦着脸,“可我一看书就脑袋嗡嗡响啊……”
“那便从每日静心读一个时辰书开始。”林焱建议道,“若有不懂的,可以记下来,闲暇时我或可为你解答一二。”他终究是心软,给了对方一丝希望。
赵德才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走了,嘴里还念叨着“一个时辰……一个时辰……”
林焱摇摇头,重新回到书案前。府试的压力,不仅在他身上,也笼罩在许多学子心头。他铺开一张新的稿纸,蘸饱了墨。窗外,春日渐暖,草木葱茏,而少年笔下的世界,唯有经史子集,唯有那即将到来的、更为严峻的考验。